十年前,我买了第一部智能手机,那是一台小而笨重、自带黑色皮套的黑莓8830。我很喜欢那部手机。我喜欢它轻巧地从外壳滑进滑出的样子,喜欢它在收到邮件后发出的微颤声,喜欢当我在地铁上玩它自带的打砖块游戏Brick Breaker时,它的控制球无声的滚动,还有它可爱的小键盘被我的胖拇指按下的感觉。握着它,就像整个世界在我掌中,不得不关机时,我会感到焦虑和孤单。
和大多数我们心神荡漾地投入的关系一样,我们与电子科技的热恋也向我们承诺了整个世界:更多朋友,更多钱和更多民主!免费音乐,新闻和当天到货的卫生卷纸!无时无刻不被逗乐,每分每秒都在开着一场指尖大趴。我们当中的许多人都相信了“数字化让一切更好”这个幻想。我们臣服于这个想法,误把我们的依赖当作爱情–直到为时已晚。
今天,我的手机开着的时候,我感到了焦虑,我数着我还要过几个小时才能关机,才能真正地放松。我一度享受其中的这段与电子科技的恋情已经结束了–并且我知道,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自第一台iPhone向我们席卷而来已经过去十年,如今我们不可避免地在个人生活和整个社会中对计算机产生越来越严重的不信任感。今年的出版季满是一些写电子科技如何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危害的书,纷纷在敲响警钟:智能手机如何影响着我们的孩子,Facebook和Twitter如何侵蚀着我们的民主制度,以及科技垄断带来了什么经济效应。
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近期的调查指出,有超过70%的美国人担心自动化对工作的影响。Quartz的受访者中,只有21%的人表示能信任由Facebook保管自己的个人信息。据美国心理学会(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统计,在千禧一代中,有将近一半人担心社交媒体会对他们的心理和身体健康带来负面影响。
那现在怎么办?尽管我们老是这么想,但我们可能还是不会删除我们的社交媒体账号,也不会把手机扔入离你最近的水体。我们能做的,是在我们与电子科技的关系之间找回一些平衡。要这么做,最好用上模拟:模拟信号的阴对应数字信号的阳。
万幸,模拟的世界还在。它不仅存活着,很多时候,还在茁壮发展。据美国出版商协会(Association of American Publishers)统计,传统纸质书籍销量已连续第三年增长,而电子书销量正在下滑。独立书店也连续几年有着稳定扩张。黑胶唱片的繁荣热潮已持续了十年(美国每周售出超过20万新压制的唱片),拍立得相机、纸质笔记本、桌游和百老汇演出门票的销量都重启增长。这些看似“过时”的模拟技术竟会时来运转,实在出人意料,它们往往被轻描淡写为对前数字时代的怀旧。然而目前对模拟技术的兴趣大部分是在年轻消费者推动下产生的,其中不乏硅谷大公司的员工,他们从没用过黑胶唱机,对互联网到来之前的生活几乎没有印象。
尽管和对应的数字产品比起来,模拟产品显得笨重昂贵,但它们所带来的丰富体验是通过屏幕提供的东西所不能比拟的。人们买书是因为书几乎能激活所有感官,从纸张和胶水的气味,到封面设计给人的观感、已读篇章的分量、翻书的声音,甚至指尖淡淡的油墨味。书可以购买,也可以卖出;可以赠送,也可以收取;可以放在书架上被所有人看到。它还可以作为交谈的引子,甚至培养一段恋情。
模拟技术的局限一度被视为缺点,现在却日渐成为优势,可供人们对抗数字技术的轻易操纵。虽然纸张的实际大小和墨水的持久性都是一种限制,但这种简单里蕴含着高效。拿起一支笔,就可以随手在笔记本的格子之间写写画画,潦草地记下自己的想法,不用受到软件的限制或干扰。
电子邮件往来不断,群聊和弹出信息没完没了,文件和图像需要不断微调……在这样的世界里,一座环绕着围墙的模拟技术花园既能节省时间,也能激发创造力。过去几年,谷歌的网页设计师在为新项目做头脑风暴时,被要求先使用纸笔进行设计,因为用这种方式产生的创意,比从屏幕上开始的设计更胜一筹。
和我们在网上创建的虚拟“社区”相比,模拟技术会对我们真正生活的地方做出实际贡献。在多伦多,我家那一条街上有个名叫“六月唱片”(June Records)的唱片店,老板伊恩·张(Ian Cheung)是个有点固执的人,我们成了朋友。让我受益的,不仅仅是“六月唱片”作为本地企业贡献的税收(用来修路、给我女儿的老师开工资),还有我住在它附近这个事实本身。和同街区的五金店、意大利食杂店和肉店一样,“六月唱片”的一砖一瓦为这个社区增添了特色(比如说,一个既有加农炮阿德雷[Cannonball Adderley,中音萨克斯爵士乐手–译注]的精彩作品,也有本地独立音乐人专辑的地方),让我产生一种归属感。而且我毫不怀疑,如果有什么纳粹分子或者仇视女性的人在店里叫嚷起来,伊恩会马上把他们撵出去,这和Twitter可不一样。
在鼓励我们进行人际互动这方面,模拟的作用尤其突出,而这种互动对我们的身心健康都是至关重要的。实验一再证明,老师在坐满学生的教室里教学,这样的互动不仅灵活,而且比数字教学效果更好。在传输纯粹的信息时,数字方式或许极为有效,但是只有当师生之间,乃至老师与老师,学生与学生之间建立起了真切的关系,才会取得最佳学习效果。
我们面对的不是数字或模拟的二选一抉择。这样的二进制错误逻辑只有在无视现实生活复杂性的电脑编程中才会使用。我们要做的是思考如何在二者之间实现恰当的平衡。我们不仅要同各种技术之间建立起健康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彼此之间也要培育健康的关系,思考数字与现实的平衡是迈向这种关系的第一步。(转载自纽约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