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omas L. Friedman谈美国

托马斯·L·弗里德曼(Thomas L. Friedman)是《纽约时报》专栏作者、普利策奖获得者和《从贝鲁特到耶路撒冷》、《世界是平的》等多部畅销书的作者。弗里德曼也长期关注中国。2001年,他与《纽约时报》同仁一道访华,会见国家主席江泽民时,问及中国政府为何屏蔽时报网站。几天之后,时报网站被解封。2013年,弗里德曼发表致习近平的公开信,指出中国政府限制新闻报道自由,是一个“极其可怕的错误”。在他较早的文章和著作中,弗里德曼有时也对中国的经济发展给予高度评价,至少一部分是为了警告西方,不要沾沾自喜,安于现状。

2016年,弗里德曼出版新书《谢谢你迟到了:乐观主义者在一个加速时代的成功指南》(Thank You for Being Late: an Optimist’s Guide to Thriving in the Age of Accelerations) 。书中,弗里德曼指出,世界正处在三股加速力量的裹挟之下:气候加速变化、科技加速创新、全球市场加速发展。尽管这个世界的加速运动可能让人有些目眩神迷,但弗里德曼依据自己走访美国民间的所见所闻得出结论,认为仍然有理由保持乐观–至少在美国如此。

上周,弗里德曼做客《纽约时报》北京分社和纽约时报中文网,与时报的记者编辑交流。他进一步解释了自己对美国草根阶层抱有乐观的理由,认为今天的美国“不是特朗普的美国,仍然是比尔·克林顿的美国”。关于中国,他说,在一个需要“高智商冒险家”(High IQ risk-takers)的时代,禁锢思想的做法会让一个国家付出沉重的代价。本文根据这次交谈的录音记录编辑整理。

问:为什么要“谢谢你迟到了”
答:我的新书名叫《谢谢你迟到了:乐观主义者在一个加速时代的成功指南》,这个题目来自于我的生活。有时候我约别人一起吃早餐,对方会迟到10至15分钟,他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有一天,我的朋友迟到了20分钟,他一见到我就开始道歉。我对他说:“实际上,彼得,因为你迟到了,我才能听旁边一桌的对话,才能观察陌生人,太有意思了。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把脑袋里那些混乱的思绪连接起来。所以,谢谢你迟到了。”

我很喜欢一句话:当你让一台电脑暂停,它便停止了;当你让一个人暂停,他的思绪就启动了。(“When you press the pause button on a computer, it stops; when you press the pause button on a human being, it starts. ”)当一个人在忙碌中暂停、慢下来,他才能开始进行反思。这本书想说的是,我们身处于一个被三种加速的力量塑造的时代,人们比过去更需要懂得暂停。

问:如何对今天的美国保持乐观?
答:如果你想保持乐观,就从下往上看美国,而不要从上往下,这样的话这个国家看起来更充满希望。我的乐观来自于在我在我的家乡明尼阿波里斯市,以及我用四天沿着阿巴拉契亚山脉驾车旅游的过程中看到的一切,那些地方的故事也正在别处发生。

我看到的是,在一些地方,底层正在崩塌。印第安纳州的奥斯丁市有5%的人口都感染了HIV病毒。当地的许多工厂倒闭了,很多人失去了工作。在有的家庭里,儿子、父亲、祖父用同一个针管吸毒。但是在不远处的路易斯维尔市,城市正在从底层开始复苏,出现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因为当地的政府与企业、社区合作。他们主动寻求企业来城市发展,投资公共教育,发展旅游业。这两个故事–从底层开始的崩塌和复苏–都在美国各地发生,有时候同时进行。而一切都发生在地方层面,如果当地的政府和领导掌握了成功的配方,就会出现一条前进的路,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保持谨慎的乐观。在这个加速的时代,领袖的作用比以往更加意义重大,一个无知的领袖可以导致国家的脱轨。特朗普在就职演讲中把美国描述成一个反乌托邦,但我们并不是生活在特朗普的美国。

我认为我们实际上生活在克林顿总统(Bill Clinton)的美国。他曾说过:没有什么美国的问题是不能被美国正确的经验修正的。(“There is nothing wrong with America that can’t be fixed with what’s right about America.”)我们有很多的问题,也有很多正确的经验,关键是要向已经奏效的模范学习。

问:那么,对于当前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你有什么担忧?
答: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担心我的国家,因为我们的总统完全不懂得当今世界面临的问题和所需要的解决之道。我们需要国家更加开放,他却想封闭美国;我们需要吸引更多有才智的冒险者,他却想筑起高墙。这是我最担心特朗普的地方,一个糟糕的领袖会导致国家脱轨,当世界的发展如此急速,脱轨的代价非常严重。

问:你对当下的中国有什么看法?
答:中国也在这个加速时代的漩涡中心,我认为在21世纪,管理一个国家不能依靠中央政府,他们行动缓慢,无法跟上快速的变化;也不能依靠单一的家庭,他们太弱小,而是要依靠地方上健康的社群。中国曾经是一个以村庄为基础的社会,现在中央政府控制了太多,我认为政府应该把公信力提升到最高,才能赶上变化的速度。

我认为中国政府会发现,即使他们可以用互联网和科技来控制国家和公民,在这个加速的时代,能够最终保持繁荣强盛的国家,是那些不只开放,而且在最大限度保持开放的国家。因为越开放,就越能尽早获得信号来知道哪些改变正在发生,哪些机会正在出现,这样也会使这个国家吸引更多高智商的冒险家(High IQ risk-takers),而这些人能带来丰厚的回报。这是中国在长期面对的挑战。在这个时代,我们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把思想变成产品、服务和机会,如果用封闭和监控来禁锢人们的想象力,终究会付出代价。

问:你是如何写专栏的?
答:这本书是围绕着如何写专栏展开的,促使我写它的原由是我与一个在通常情况下不会产生交集的人之间发生的故事。在一次下班的路上,我在华盛顿市郊的停车场遇到了那里的收银员,他对我说:“我知道你是谁,我读你的专栏。弗里德曼先生,我有一个博客,你能不能看一下?”

我记下了他的博客地址,回家后打开了它。原来这个人来自埃塞俄比亚,因为支持民主被驱逐,于是申请政治避难来到了美国。他在博客里记录自己对政治时事的看法,全世界有13个国家的人阅读他的文章。他说,写这个博客赋予了他力量。我觉得自己应该进一步了解这个人,我向他提议:如果你向我讲述你的故事,我就教你如何写专栏文章。于是,我写下了六页的写作指导。

新闻的作用是为了告诉读者发生了什么,而专栏的作用是引发读者的反应,制造热–激起他们的情绪,或者制造光–向他们阐明事实或观点,最好的结果是两者皆有。通过读者的反应,我能知道自己是否写了一篇成功的专栏文章。如果你读了我的文章之后说:我以前不知道这个,我从来没有这样看待过这件事,这是很好的反应;如果你说:我从来没有把这些点这样串联起来,这说明我制造了光;如果你说:我想杀了你和你的家人,那我就知道自己制造了热。专栏作家最想要得到的反馈是:你讲出了我内心感受到,却找不到语言来表达的内容。

热和光是一种化学反应,写专栏就像做化学实验。你需要把结合三种化学元素:首先,你的价值观是什么?你想要向世界推广什么样的价值观和角度?其次,你觉得“大机器”是如何运作的?“大机器”对我来说是那些正在塑造人类生活的各种力量。作为专栏作者,我的脑袋里总是在想大机器的齿轮是如何转动的。我需要带着价值观来推动这台机器,如果不懂得它的运作,我便无法推动它,或者会把它推向错误的方向。最后,你从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文化那里学到了什么?这台机器是如何影响这个世界上不同的人与文化,他们又如何反过来影响这台机器?搅拌这些元素,让它们炖上45分钟,如果你做对了,你就创作了一篇能够制造热或者光的专栏文章。(转载自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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