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业衰落时代的双城记

前钢铁厂员工寻求自谋职业建议的“创业革命”(Enterprise Revolution)办公室的对面,就是雨中弯弯曲曲的雷德卡海滩,景色壮美。比沙滩更远处,一座高炉高大的身影在雨雾中冷冷隐现。在英国,长期以来不断衰落的钢铁业最近的这场危机,引发了人们对政府的愤怒,人们呼吁政府拯救3,000多个工作岗位。但钢铁业的麻烦在世界各地蔓延:在中国,据估计有50万个岗位濒临消失。

近170年来,炼铁和炼钢先后支撑了蒂赛德(Teesside)的经济和自我形象。无数人以为,这就是终身工作:十几岁入行,干到大约60岁退休,任务完成–领取一份丰厚的养老金。结果是,曾经于2011年拯救了英格兰东北部雷德卡封存的高炉以及钢板生产厂的泰资企业–伟成发钢铁工业公司英国分公司(SSI UK),在去年10月倒闭了,其商业计划由于市场上价格低廉的中国钢材供应过剩和英国生产成本相对较高而破产。

伟成发英国分公司的大约2,000名雇员和1,000名合同工突然没了工作。英国政府表示,不可能拯救、或者帮助封存高炉和炼焦炉以备未来使用。相反,英国政府紧急提供了8,000万英镑的扶持方案:3,000万英镑用于支付解雇费,5,000万英镑用于再培训、发放创业补助、向雇佣前钢铁厂员工的雇主发放工资补贴以及支持蒂赛德的企业。

1980年,蒂赛德钢铁业的雇员人数为3.3万,如今,只剩了总共雇佣了1,200人的几家钢铁厂,加工英国其他地方生产的钢材。尽管有了扶持方案,过去6个月仍然难熬。“我们过得很困难,但能勉强过活,”以前在钢铁厂当火车司机的史蒂文•里德(Steven Reid)表示。如今他的工作状态是干一周算一周。他的儿子麦考利(Macaulay)今年21岁,曾在伟成发当合同工,如今处于失业状态。麦考利曾在一家工厂做了6个月的临时工,每天往返60英里,但收入还不够付油钱和偿还每月400英镑的车贷。车贷是他在钢铁厂工作时申请下来的。

当被要求给重建雷德卡经济的难度按1分至10分打分时,经济复苏特别工作组负责人阿曼达•斯凯尔顿(Amanda Skelton)毫不犹豫。“10分,”她说,“这是由于这里的文化–事实上,钢铁融入了人们的血液里。伟成发曾带来一抹光亮和希望。但它太让我们失望了。”

斯凯尔顿称,维多利亚时代活力十足的铁器制造商、化学与石化企业帝国化学工业(ICI)曾先后主宰当地经济,如今,当地经济的支柱是少数几家大型外资企业。“决策是在位于世界各地的董事会里做出的。”近至1980年,蒂赛德的钢铁业仍然雇佣了三万三千人。

明确表明这一点的是伟成发英国分公司破产仅几周后传出的新闻:雷德卡以南由以色列所有的博比(Boulby)钾盐矿将裁员360人,为员工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创业革命”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向前钾盐矿员工解释,为何他们只能获得创业贷款,而得益于救助方案,前钢铁厂员工可以获得至多1万英镑的创业补助。

前钢铁厂员工创立的71家企业,让人看到了把技能运用到自谋职业中去的令人振奋的案例。然而,“创业革命”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菲尔•蒂斯代尔(Phil Teasdale)表示:“创办一家企业其实很容易。难的是把企业经营下去。”

有时候,他的团队不得不强迫新客户认清现实。“很多人认为自己是艾伦•休格(Alan Sugar)和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但在雷德卡,“大部分企业可能都是微型企业”。

37岁的马克•希尔(Mark Hill)不做炼钢工人之后,准备下月用7,700英镑补助在米德尔斯布勒(Middlesbrough)开一家牙买加食品外卖店。这种职业转变让他终于不用再去就业中心(JobCentre)报到了;对他而言,过去6个月意味着财务困难、和伴侣的关系破裂。“这令人难堪,”希尔在谈起申请失业津贴时表示,“你感觉自己是去伸手要钱的。”

到目前为止,这个特别工作组已投入了1,450万英镑,用于培训以及对企业和就业岗位的支持。该工作组批准了近3,000人的10,855份培训课程,并表示,已有1,342名前伟成发及其供应商员工不再领取失业津贴,开始了全职工作或培训。但是,挑战绝没有结束。

2015年,活动人士为维持雷德卡钢铁厂继续营业而奔走努力。去年9月,在伟成发英国分公司倒闭之前,雷德卡和克利夫兰的失业人数已达5,600人,失业率为9.1%,而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失业率为5.5%。如今全职为社区工会工作的伟成发工会领袖保罗•沃伦(Paul Warren)估计,目前有900名前钢铁厂员工仍处于失业状态。

钢铁厂工资曾经很高。算上加班费,钢铁厂工人的年收入为3.3万英镑。当前空缺职位的工资低了很多,比如电工年薪为2万英镑,约为钢铁厂薪水的一半。有些钢铁厂工人没有选择这些工作,而是每周都通勤去伦敦上班。沃伦担心,那些仍然失业的人可能会由愤怒和沮丧转向消沉。“有些人已经50岁了,猛然失去了保障,开始想,‘我放弃算了’。”

在迁安轧一钢铁集团(Qianan Zhayi Steel),万籁俱寂。一间空荡荡的仓库里,一卷卷热轧钢卷板已生锈。冰冷的高炉旁边,堆放着大量炉渣。一名工人独自在空旷的街道上踢着石块。正如英国和澳大利亚南部的钢铁企业一样,迁安轧一也是全球性行业危机的受害者。今年3月,这家企业停止接单,把工人们召集到一起,宣布放假1个月。“他们不敢说下岗–他们说‘放假’,”20多岁的钢铁工人周昆(音)表示。直到最近,他一直在钢厂里做质检工作。

周昆表示,不管使用哪个词,反正钢厂员工没有工作了。周昆是据中国政府宣布未来5年将下岗的50万名钢铁系统职工之一。“眼下,钢铁行业没有机会了,”他接着说。他解释称,自己在托家人和朋友找工作,但他承认,几乎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在当地工厂上班或曾经在那里上班。“大多数日子,我就在家里上网。我还能做什么呢?”

迁安位于北京以西3小时车程处的一个山谷中,矿藏资源丰富,那里设立了许多钢铁厂。上世纪90年代至2000年代,钢铁厂的数量和规模都大为膨胀,以满足胃口奇大的建筑行业的需求。钢厂的利润让迁安市变得更加富有。农民工蜂拥而来寻找工作,像周昆一样的当地村民开始从平房搬进市中心新建的公寓楼里。

中国政府表示,今后五年将有50万钢铁工人“下岗”。繁荣年代已结束。中国的钢铁需求已见顶,但产能尚未见顶,国内外都开始感受到这种供过于求的代价。去年,在大规模的生产过剩下,中国的钢铁大量出口国外,压低了全球价格,严重削弱了全球各地的钢铁企业。

在迁安,钢铁企业也难以维持生存。需求不足,亏损过高,迫使迁安轧一的母公司天津渤海钢铁集团(Tianjin Bohai Steel)与债权人展开谈判,试图清理重组其难以偿还的1,920亿元人民币债务。迁安轧一和其他三家钢铁企业已陷入瘫痪。

北京梅塔科咨询服务有限公司(Beijing Metal Consulting)总裁许中波表示,前景并不妙。他认为,像迁安轧一那样的设备“原始”的大型钢铁企业对买家没有吸引力。“首先,这些工厂将会停产,然后,一旦工人们离开,工厂就将永久性关闭,”他说。北京方面已承诺投入1,000亿元人民币“奖励与补贴”,支持地方政府和企业的官方“再安置”项目,但细节仍不明确。迁安轧一的工人尚未收到任何官方补助,甚至不知道有这回事。

相反,工人们使用非正式的求职渠道。在迁安北部,一群下岗工人聚集在一个贴满A4纸招聘广告的公告栏周围。“(当人们下岗时,)他们有两个选择,”布告栏的经营者(由于其经营行为属于法律灰色地带,他不愿具名)表示,“一个是参加(政府组织的)培训,但你肯定得等上很长时间。另一个是来这里(的劳务市场),马上找到工作。”

迁安轧一的工人尚未收到任何官方补助。尽管有非官方劳务市场的帮助,找到工作仍是难事。大多数职位介绍要找的是年轻、教育程度较高的工人。那些更适合下岗职工–主要是年龄偏大的男性–的工作多是临时性工作或距离城市很远的岗位。

由于受够了暗淡的前景和虚假的承诺,钢厂员工时不时地举行抗议。当迁安的另一家工厂松汀钢铁厂(Songting Steel)于去年10月关闭时,工厂员工聚集到公司停车场上,要求得到补偿。地方政府对这种抗议非常头痛。回应通常是压制,如果工人们幸运的话,也会得到一笔钱。但是,这并未创造工作岗位,也未提振地方经济。

迁安市政府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迫在眉睫的问题,正集中精力把迁安打造成一个度假地,并已把宣传口号从“钢铁迁安”改为“北方水城”。为解决缺乏旅游景点的问题,迁安正在河岸上修建一座中国古代样式的寺庙。曾经的钢铁厂员工或许也能以某种方式获益,不过未必会有金钱上的好处,由钢铁经销商转行做出租车司机的刘东山(音)说。

“做出租车司机没有我在钢铁价格高时赚到的多,”他握着一辆新车的方向盘,“但我起码有了更大的自由。”(转载自FT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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