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习俗知之甚少,曾问别人:我妈走了,逢年过节有啥讲究?别人说,你妈爱吃啥就做啥,把像摆出来,饭献上,再招呼一声,就了心思。
母亲爱吃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们挑过的吃剩的汁汁水水,母亲就拉到自己跟前,蘸着泡着,就收拾干净了,看起来还吃得很香甜。
母亲又爱穿啥颜色的衣服?还真不知道。我穿旧的或觉得样式过了时的,她都舍不得拆成布片做成袼褙,不管啥款式啥颜色,都穿在自己身上。她的理由是,“旧的,耐磨,也不心疼,自在”。她还说,“穿我娃的衣服,就像我娃跟着我,舒坦”。
想起来了,母亲也是有爱好的:爱干活,闲不下来。即使在亲戚家呆一两天,也是扛起锄头下地挽起胳膊进厨房。到哪眼里都有活,都不客气不生分,就像给自家干活一样不惜身。
对了,母亲还特爱做饭,变着花样做。
40年前的关中农村,以红薯为主食,连糜子馍馍、玉米糕糕都算很好吃的,一连几天能吃上麦面,大概只有过年那几天了。早上红薯稀饭,中午红薯面条,晚上红薯馍馍就萝卜丝,以至于红薯吃得我们一放屁就有股红薯特有的酸味儿。
母亲蒸的馍馍却与众不同:薄薄的一层是黄黄的玉米面,夹着厚厚的黑黑的一层是红薯面,下来又是薄薄的一层糜儿面,就这样卷起来。我们常常为了那薄薄一层的诱惑,也就感觉不到厚厚一层的难吃。
总是红薯面条当然让人看着都倒胃口,可母亲从不做简单的红薯面条。红薯面做的“猪灌肠”“猴耳朵”“蒸饺”……凡是麦面能做的,红薯面同样能做。如今想来,她那是从视觉上努力来唤醒我们的食欲。
哦,还有,还有就是母亲爱陪小时的我玩耍。那时,十天半个月,母亲就会给水缸里丢根黄瓜,嫩嫩的,脆脆的,–黄瓜在那时可算是稀罕菜。年幼的我常常爬在水缸边,拿着水瓢划拉着,想象着它像小船,像小精灵。实在眼馋得受不了了,就偷偷地捞上来,放在案板上,用刀薄薄地切去一小片。放在嘴里,那清凉香甜从舌尖直冲进心底。而后再将黄瓜放进水缸里,继续划拉着。我常常就这样偷偷地“蚕食”,直至大黄瓜变成一根可怜的小尾巴。不久,又出现一根,游戏再次开始。
或许,我童年全部的快乐就系在水缸里的黄瓜上。
母亲的不爱我也有印象:她不爱说话,不爱和别人掺和在一起说人长道人短。
即使和婶子们坐在一起做针线活,别人絮絮叨叨说家事议是非,她也总是笑着低头纳着自己的鞋底,做自己的小活儿。好像人家热热闹闹谈论的人人物物,是远在天边自己全然不相识的人,而不是身边熟悉的张三王五。
我也曾问过母亲,您是不是不爱热闹?母亲反问道:“咋不爱?人家动嘴热闹,咱手底下也热闹。动手比动嘴好,活是越干越少,话是越说越多。”
母亲从不爱大声说自己的欢喜,即使她是满心欢喜,也不会很张扬地表示。她总说,“人得惜福,好事叫老天爷听到了,还不得嫉妒死了”。她常说,高兴的事得搁在自家心里头,心里感念着就行了。
84年,整个村子几十个学生就考上大哥一个。在收到通知书后,母亲便很少出门。理由很简单,却朴实得让人感动:小巷子大村子,还有那么多的娃娃都没考上,我一出门,这个问那个问,叫那些娃娃没考上的大人脸往哪放?
–大哥考上了,却像她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般。
母亲的爱与不爱,不都是对我们对生活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