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庭成員好像浮萍一樣,到處飄泊。在越南人反法國殖民地的年代,為了逃避戰亂,父親將細媽及五個子女送返中國,殊不知一年之後,中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一直留在家鄉,直到今天。細媽與六家姐「芳群」因年紀老邁,已經與世長辭,另外一個女兒在青少年時期因為游泳遇溺而死亡。
在越戰仍未大打之前,我和六兄「啟森」一起離開越南,目的地是中國大陸,但很快就改變初衷,折返香港,在那裡受教育,工作,成家立業。六兄對香港前途感到不安,和妻子及兩個子女在差不多半個世紀之前就移民加拿大,在那裡落地生根。我對時局敏感度較低,只專注於工作,等到香港主權移交中國之前的兩年才步六兄之後塵,移居多倫多。我們算是比較幸運的兩個,沒有受到越南戰火的蹂躪,在香港平安度過了大半生。
臨近越戰結束之前,七家姐「苑清」和四個子女搭乘直升機離開西貢,降落在一艘前往香港貨輪的甲板上,啟動了我們這個大家庭的逃亡潮。越戰結束後,三兄「啟明」一家六口經海路逃到馬來西亞,再由聯合國難民組織轉送到澳洲雪梨定居。二兄「啟發」沒有這麼幸運,被新政府遣送到「新經濟區」參加開發計劃。他知道那是死路一條,必須設法離開,最終如願以償,一家三口從海路逃抵馬來西亞,再由加拿大政府接收,在溫哥華定居。八家姐「美英」一家六口也在同一時間經海路逃到印度尼西亞,其中過程驚險萬分,但最終成功和二兄一家在溫哥華會合。三家姐「轉科」一家六口也是從海路出發,峯迴路轉,最終平安抵達目的地加拿大溫哥華。他們選擇溫哥華為目的地,主要是有六兄的照應,多了一份安全感。
二家姐「自轉」只有一個獨生女,但不在她的身邊,因此感到形影孤單。在人海茫茫中,她跟隨大家姐一個曾經參加過越戰的兒子一起逃亡,隨遇而安地來到了美國的洛杉磯。在多年後才能夠和旅居法國的女兒會合,從此相依為命。大家姐「科泰」,四家姐「自娟」和五家姐「蘭馨」的子女在越戰結束之後就成功逃出越南,有些選擇在美國定居,有些選擇成為加拿大的永久居民。在他們站穩陣腳之後,立即申請父母到美加團聚,終止兩地相思之苦。
在這段期間,我一直留在香港,擔當起這個大家庭的聯絡人。我曾經到過馬來西亞探望二兄和三兄的一家,攜帶一些衣物及日常用品,以濟燃眉之急,也向他們傳遞其他親友的訊息。多年以來,我一直擔任這個角色,而且藉著出國公幹之便,曾經到過美國,加拿大,法國及澳洲探望他們。我和中國內地的兄弟姐妹也保持緊密的聯繫,對於他們的近況也略知一二。
移居多倫多之後,每年都會到溫哥華探親。遇著一些比較重要的喜慶事,也不會錯過機會。由於輩份之差,理所當然我感到有責任去關心比我年長的兄弟姐妹的生活及健康狀況。可惜歲月不饒人,大家姐、三家姐、七家姐和二哥先後在溫哥華離世,二家姐和四家姐在洛杉磯病逝,三哥也在紐西蘭向我們永久告別。十八個兄弟姐妹的大家庭,如今只剩下四個在加拿大,三個在中國大陸,而年紀最輕的弟弟也接近八十歲了。
時日無多的感覺愈來愈重,一種無形的迫切感令我坐立不安。我一直很想念他們,但又怕看見他們江湖日下的健康狀況。九十六歲的五家姐已經進入護老院,整天坐在輪椅上,寸步難移。她的牙齒已經完全脫落,只能進食流質的食物,我見猶憐。八十八歲的八家姐,愈來愈消瘦,已經失去當年的活力。和我結伴離家出走的六兄,今年已經八十六歲,瘦骨如柴,經年累月受到糖尿病的折磨,苦不堪言。最近心臟又出現問題,整天與藥物為伍。只有九十二歲的二嫂仍然十分壯健,能入廚炊煮,也能穿針引線,享受縫紉的樂趣,令人羨慕。
回想當年我和六兄一起在香港生活的日子,互相照顧,互相關懷。回想過去在職場上打拼的經歷,互相勉勵,互相打氣,克服人地生疏的困難。退休後雖然在相隔數千里的城市居住,但往來不斷,一起打網球,一起看球賽,一起出國旅遊,共度快樂的時光。此情此景,以後不會再出現,令人感到唏噓不已。
另一難忘的旅程,是在接近三十年前和二兄及六兄夫婦結伴同遊夏威夷、斐濟群島、紐西蘭及澳洲,探望在澳洲雪梨的三兄。四個同父同母的兄弟,能夠異地相逢,那種喜悅非筆墨可以形容。
這次探親之旅,在臨離開之前,我答應明年夏天仍然會來溫哥華探望他們,然後一聲珍重,就此結束了我這一次的行程。(2024/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