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直是没有“鬼”的。我没有宗教信仰,对天地怀有敬畏之心,但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不相信,就无所畏惧。从孩提到成年,脑海中烙下了深深印痕,人走灯灭,鬼神是想象出来的。疑神疑鬼是自己吓唬自己。
心生疑惑与有所畏惧始于几年前。我信赖的挚爱亲朋无意间向我讲述他们神秘的经历。
爱人戴维的外公外婆在二次世界大战时分开,外公上了前线,从此音讯渺无。很多年后,已经古稀的外婆说:“最近黄昏时总是有人敲门,去开门,不见人。是我的听力不行了,还是我出现了幻觉?” 一天下午,戴维听到了敲门声,当当当,当当当……清脆而有节奏。他去打开门,没有人。外婆说,“看看,你也听到了,不是我的幻觉。”
表弟有过被“鬼”纠缠的经历。他说,每当夜里那个时候,一股力量裹挟着风,让被子里的他四肢无力。一天夜里,它又来了。这次,他握起拳头砸向被子。一只尾巴样的家伙风一样从被子里窜出去。自此,那股力量再也没有回来过。
朋友燕说, 世间是有鬼的。白天鬼不出来,他们在黑夜里活动。她在一次度假中见过一次鬼。一天夜里,她拉开酒店衣橱的门,头皮倏地一阵凉。就见一个人形儿,看不清楚脸,立在角落里。她赶紧砰地关上了门。随后又打开门,那个人形儿不见了。
朋友花是虔诚的基督徒。有一次她一个人外出,住在酒店里。后半夜,房间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被声嘶力竭的“鬼”嚎声惊醒。这声音就来自房间的墙角。一声接一声,一阵高过一阵。她使劲儿拉紧被子盖住脸。祷告着睡过去了。…..
细琢磨“鬼”这个字形,越看越不像个正常的人。那是人上面一张模糊的脸。
读过高尔泰的那篇“梦远江南午夜村”,文中提到他妻子小雨的神秘经验。“小雨,到高淳看望我与前妻的女儿高林,夜里睡在阁楼上。楼上案头,有一尊小小的木雕观音,历经扫荡偶然留存下来的。焦灼如焚的她,见了心里一动,对之合掌恭敬,祈求赐予平安。是夜,她睡得很香。半夜里突然醒来,仰见一白衣人形,空悬于离楼板一尺以上,静静地俯视着她和睡在旁边的高林。她心中的火球一下子熄灭了,在一种宁静祥和的安全感之中,如婴儿般沉沉入睡”……
自此,我的脑海越加混浊。似乎走进了一间光线暗淡,尘埃四起的房子里。我想打开所有的窗子,让空气流通,让阳光照进来,可是摸不到窗户。
二零一七年二月初,我由北京探亲回到多伦多的家。戴维在第二天飞往英国看望他的家人。有那么十几天,家里只有我和温顺的宠物狗JEZ。
我平静地思忖着,倘若有鬼,倘若遇到鬼,那也一定是在黑夜里。它在黑夜里出现,说明它惧怕阳光与明亮。好,让我创造一个没有黑夜的二十四小时。
十几个夜晚,点亮每个房间和洗手间的灯。那十几天我出奇地能睡。 只要头一粘上床,呼地就睡过去。这真是好多年没有出现过的事。很久以来,入睡,睡足八个小时,是一件极有挑战性的事。一件需要有各种前提条件才可能实现的大事。需要躺下,需要房间里绝对安静,需要熄灯,需要晚上九点后不再参与热烈的谈话,不再认真看书和写字。就这样,有时候还需要一点安眠药。但在那些亮如白昼的黑夜里,我想睡觉。睡觉就像一根柔软的崭新弹簧,怎么往外拉,它都弹回去。我什么姿势都能睡觉。什么声音都影响不了我睡觉。外面春雨夹杂着隆隆雷声,伴着JEZ呼呼的鼾声,我睡得如此之沉静。
现在回想起来,心理上为了回避困扰与恐惧,生理上便会睡意阑珊。好似浓睡可消恐惧,忘却营营。戴维回来了,我又开始常常失眠。对睡眠的要求重新苛刻起来。
到底有没有鬼,我仍然不得而知。
耶稣三十三岁死去,葬在石洞里的尸体三天后消失,只剩下包裹尸体的细麻布和裹头巾。有逻辑辩证说明耶稣死而复活的可信性(逻辑辩证一、二、三、四、五……),有逻辑推论否认耶稣复活的可能性(逻辑推论一、二、三、四、五……)。
古语就有“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屈原在“九歌”里也说“东风飘兮神灵雨”。
鬼神是人们意向中物? 人死后,难道会有魂灵, 如风在飘荡?如果有魂灵,它会不会在找寻前生没有眷恋够的亲人?如果有魂灵,它孤独吗?如果有魂灵,它会不会有善有恶?它善对谁,恶又对谁?
科学照明的范围之外,是神秘。面对神秘,我没有了答案。
假如真有鬼神降临,但愿它来若春梦,去如朝云。
假如真有鬼神降临,且来之不善,好似蝎子天生要蜇人,蝉要死盯着树一般。只能勇敢面对。说真的,一想到这种情形,依然心跳加快。想象着那张看不清的鬼脸,张牙舞爪,吐唾沫抓头发,发出如毒蛇般的丝丝声,能不害怕吗?但,怕不是挡箭牌。必须勇敢迎战。让自己亮如白昼,从思想到身体健如千年古松,挥舞拳头瞪起眼睛。或者,什么也不做,沉默着直视它,直至把它吓得魂飞灵破。
我叩问神秘,不得要领。依然敬畏,但不那么恐惧了。(文/徐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