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的指点下,我乘火车来到距离莫斯科城不远处的一座小镇佩列捷尔金诺,这个小镇曾经聚集了许多著名的俄罗斯作家,因此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作家村。这是一个点缀着各式各样的乡间别墅的地方,很俄罗斯的,很田园的,满眼苍翠,景色宜人。
这是一次令人十分愉快的探访。俄罗斯朋友、美丽的卡佳驾车来接站,然后又十分周到地为我们做导游。卡佳的父亲是一位曾在中国工作过的外交人员,卡佳在母腹中孕育着的时候父母亲还生活在中国,于是,卡佳就同中国有了无法割舍的联系。卡佳知道我这样的中国人最想看什么,她出其不意地将我带到了帕斯捷尔纳克的墓前,对于远道而来的我来说,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喜的礼物。
我见到了帕斯捷尔纳克。他安睡在绿荫掩映、墓碑林立的有300年历史的公墓中,在三棵松树的旁边,被绿树环绕着的约十米见方的小天地里,帕斯捷尔纳克大而简洁的长方形墓碑有点冷峻地矗立着。这是他自己特别指定的安息之所。在墓碑的对面,有一条长凳,每当他的祭日或者是生日的时候,都会有人在此举行小小的音乐会或者朗诵会来纪念他。
佩列捷尔金诺公墓也可说是作家村公墓。在不远处,就是著名俄罗斯儿童作家丘特切夫的墓,墓碑旁边的树枝上,挂着好多小绒毛玩具,显然,那是热爱他的孩子们送给他的礼物。
坐在那条长凳上,本来离我很遥远的帕斯捷尔纳克很快便生动起来。我从心里涌起一种特别的渴望,想去看看帕斯捷尔纳克的家。卡佳说,走吧,他的故居离这里不远,我正想带你们去呢!仅仅几分钟后,我这个不速之客就已经站在了帕斯捷尔纳克家的客厅里了。
这是一个很别致的客厅,是由12扇窗户围成的像船一样的房间。整个客厅唯一的一堵墙壁上,挂着帕斯捷尔纳克临窗而立的照片。讲解员指着门口左侧的一扇窗对我说:这就是照片上的那扇窗。我走到这扇窗前,举目望出去,满园都是醉人的青翠。照片上的景象和实景重叠在一起,让人感到如此具体地感觉到帕斯捷尔纳克的生活的余温。同样的情景在餐厅里又出现了,墙上的照片里,帕斯杰尔纳克高举着酒杯,旁边坐着他的妻子。也就是在照片上所记录下的这一天,帕斯捷尔纳克得到了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
如今,照片里的那张桌子还在,桌子上的那个花瓶还在,照片里的那个世界还在,人们对他的作品的热爱还在。窗外,自然界还是草枯木荣,日升月落,然而,这一切,帕斯捷尔纳克却再也看不见了。
顺着窄窄的木楼梯拾阶而上,我们来到了帕斯捷尔纳克的卧室兼工作室。一张极其普通的书桌和一把木头椅子,帕斯捷尔纳克就是在这里完成了他的扛鼎之作《日瓦戈医生》。
房门的对面有一张单人铁床,帕斯捷尔纳克就睡在这张窄小的床上。很难想象,这样一张“弱不禁风”的小床是如何承载帕斯捷尔纳克那1.95米的高大身躯和俄罗斯文学史因帕斯捷尔纳克的存在而增加的重量的。房间里还有一张立式书桌,是为了站着写字而设计的。同样样式的写字桌我在果戈理的故居里也见到过。据讲解员介绍,帕斯捷尔纳克晚年因背部疼痛无法坐着工作,这张立式书桌就一路伴着他走向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帕斯捷尔纳克卧病后,改住在楼下的一个小房间里,因为他已经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有了。1966年的夏天,帕斯捷尔纳克死于肺癌,终年60岁。
帕斯捷尔纳克有着一张极其刚毅、棱角分明的脸孔,据说,诗人茨维塔耶娃极其欣赏他的脸孔。
帕斯捷尔纳克少年时曾立志成为一名音乐家,音乐在他的生活中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在他的琴房里,有一架相当“庞大”的钢琴,庞大到整个房间都要被它撑满了。当年,帕斯捷尔纳克曾行云流水般地抚弄着琴键,琴声从敞开的窗户倾泻出去,外面的空地上,坐满了热爱文学又热爱音乐的人们。唱歌,弹琴,朗诵诗歌,时光就此屏息静气、凝滞不动了。当我逗遛在帕斯捷尔纳克的琴房时,窗外恰好有一群年轻人席地而坐,聚精会神地听其中一个人热情洋溢的演说,如果不是缺少了琴声,我一定会将这一幕当做当年情景的再现。
从帕斯捷尔纳克家里出来,正好看见一位年岁颇长但气质高雅的夫人,与在外面等候我们的卡佳热烈地交谈着。卡佳告诉我们,这位夫人就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儿媳妇,是帕斯捷尔纳克博物馆的馆长。我不由地想,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存在某种契合力,因为帕斯捷尔纳克的儿子的死和日瓦戈医生的死极其相似。死时年龄相似,只有38岁,死的背景相似,死的痛苦也相似。需要强调的一点是,他是死在《日瓦戈医生》成书之后许多年的。
离开时,我回望这座粉红色的造型精巧的别墅,久久不愿挪动脚步。卡佳告诉我说,小镇上有的是别墅,保准能让我看个够。卡佳带我们来到了她的家。一栋木质的别墅赫然入目,通体散发着原木的暖香。院内,绿树成荫,花木竞艳。卡佳的丈夫和儿子正等候着我们,他们为我们准备了我到俄罗斯后所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顿午餐。吃饭之前,男主人幽默地说着笑话,特意领我去看了他亲手搭建的“天山”,那是一堆小石块砌成的“天山”山脉的微缩景观,是典型的艺术家的炫技之作。
室内的布局更是令人惊叹。房间里,所有装饰都纠结着这家人与中国难解难分的缘分:孔子的画像,屈原的雕像,还有许多琳琅满目的中国工艺品。卡佳指着摆在书桌上的一件十分古旧的中国工艺品对我们说,这是林彪送给她父亲的礼物,她的父亲是当年中国“亚非协会”的主席,是毛主席身边的常客。最后,卡佳神秘地把一个佛像拿给我们看,这个佛像满身都写满了历史的云卷云舒。卡佳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是寺庙里的东西,是她父亲“偷来的” 。但是,卡佳随即话锋一转,请我们不要为此责怪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实际上是保护了中国的文物免遭“文革”浩劫。
谈着说着,我们的话题又转向了帕斯捷尔纳克。卡佳告诉我,他们家曾经和帕斯捷尔纳克家做过邻居,他的父亲也是俄罗斯非常著名的战争小说家,长篇小说《剑与盾》曾经被翻译成中文,非常受中国读者的喜爱。
分手时卡佳对我说:如果再来看望帕斯捷尔纳克,一定要到她的家里来,到时,她会告诉我她的邻居帕斯捷尔纳克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很庆幸,我探访了帕斯捷尔纳克,并且巧遇了他的邻居!(来源:世界华文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