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霍沃庄园:契诃夫的海鸥还在飞

有人这样对我说过,要想了解一个人,一定要到他的家里去看看。看看他的家具如何摆放,看看他的房间如何装饰。为了了解契诃夫,我来到了位于莫斯科州谢尔普霍夫县的梅里霍沃庄园。1892年,契诃夫从莫斯科随着父母移居于此,在这里一共住了6年的时间。

他刚刚到达的那一天,正在井边打水的农民立即围住身材魁梧、有着褐色眼睛和灰色卷发的契诃夫,问:你就是新来的地主?契诃夫说,不,我不是你们的地主,我是你们的医生。当时,年已32岁的契诃夫已经从莫斯科大学医学系毕业整整8年。然而,更加令人瞩目的是他在文学上的特异表现。其时,他已经拥有了相当一批迷恋者。这种迷恋既源于他的文学魅力,又源于他的人格魅力,同时,还有他英俊潇洒的外表。当然,迷恋后者的多为女性。

梅里霍沃庄园距离莫斯科大约有100公里左右,处在一个安静偏远的小镇上,这里距离托尔斯泰的庄园不算太远。

我是在一个冬日的下午来到这里的。天空灰蒙蒙的,有一点萧瑟之感。走进庄园的大门不远,就看见了三颗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据说,这是契诃夫亲手种下的。庄园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别墅的造型和结构却很独特。别墅内一共有8个房间,其中,有一个房间有4扇通开的门,穿过其中的任何一扇门都能到达另外的房间,从而给人造成视觉上的错乱。契诃夫曾经开玩笑地让一位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女演员奥尔迦·克尼佩尔数过这栋房子里到底有多少个房间,这位女演员数来数去,硬是把8个房间数成了18个房间,契诃夫把这个房间叫做“通达之屋”。还有一个“意大利室”,镶的是威尼斯式的彩色方块玻璃,这是个让人远离忧愁的房间。还有一个小房间叫做“普希金室”,房间内挂着普希金的画像,有许多藏书,其中有一部大的百科全书。契诃夫的妹妹住的房间是整栋房子里最好的房间,不算宽敞,但很明亮,房间内装饰的吊灯、台灯都很有意思,处处透着闺帏之气。客厅是整栋房子里最宽敞的房间,墙上挂着列维坦的画,摆放着钢琴。在靠窗口的位置,还有一张棋桌,桌上摆着棋子。这副棋曾经在契诃夫的作品中出现过。

契诃夫的朋友很多,崇拜者也很多。他与托尔斯泰、高尔基、布宁、库普林,以及画家列维坦、导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交往密切。住在庄园期间,这些名人都先后造访过这里。托尔斯泰很欣赏契诃夫的文学才华,称他为“写散文的普希金”,并赞扬他把文学推到了很深入的阶段。托尔斯泰在给契诃夫的信中由衷地说,契诃夫在《很可爱的人》中所塑造的可爱的女主人公的形象,使得他愿意把安娜·卡列尼娜牺牲掉。契诃夫当时还和柴科夫斯基通信,希望能和他一起合作歌剧,只可惜,不久后柴科夫斯基就去世了。契诃夫风趣幽默,人缘很好,到庄园里来拜访他的人很多,多到有的人在此住了一个月,契诃夫居然叫不上人家的名字来。画家列维坦更是这里的常客。他们一起打猎,一起钓鱼,一起讨论问题。后来,列维坦爱上了契诃夫的妹妹,当时,妹妹只有16岁,却已经在莫斯科市的一所学校里教书了。她喜欢舞蹈、音乐,对绘画也颇感兴趣,是个“阳光女孩”。妹妹对于列维坦的爱情拿不定主意,便跑来找契诃夫商量。契诃夫对她说:列维坦喜欢更成熟的女人,你有办法让自己再成熟一点吗?!

契诃夫酷爱音乐,他的作品如《舞会》等都涉及到了音乐。契诃夫去世后,每逢他的生日和祭日,喜爱和崇拜他的人们都会在房内的客厅里开音乐会来纪念他。契诃夫称他的音乐天才来自于他的父亲,而他的心是母亲给的。契诃夫的父亲不但会拉小提琴,而且也愿意“舞文弄墨”,他有记日记的习惯。他的日记记得很有意思:某某天谁来了,某某天谁走了,某某人吃了几个饼,羊又在院子里跳了一下……但他却要求契诃夫完美。于是,契诃夫便不断对自己说: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的,脸、衣服、想的东西,还有心。

住进这个庄园后,契诃夫的创作达到了鼎盛时期。作品大多达到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统一,主题触及重大而迫切的社会问题,思想丰富深刻,艺术上叙事和抒情有机结合,别具一格。代表作《带阁楼的房子》和《我的一生》对当时流行的“小事论”“渐进论”和托尔斯泰的“平民化”做了否定性描写,认为需要有“更强大、更勇敢、更迅速的斗争方式”;《套中人》揭示了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中保守势力的猖獗和虚弱,反映出“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的新的社会情绪;《带狗的女人》以爱情为题材,暴露庸俗、虚伪生活的无聊和可憎可恶;《醋栗》和《姚内奇》批判了蜷伏在个人幸福小天地里的庸俗和无聊,指出生活的意义在于争“更伟大更合理的东西”;高尔基说,契诃夫的小说是“内容比文字要多得多的作品 ”,以“篇幅不大的作品在做着一件意义巨大的事情:唤起人们对浑浑噩噩、半死不活的生活的厌恶”。 他的小说《第六病房》曾使列宁深受感动。契诃夫的创作在世界文学中占有重要位置。他的中短篇小说和莫泊桑齐名,在戏剧方面的成就堪与易卜生媲美。在中国,契诃夫的作品在他逝世后不久便开始译介过来,现在几乎所有他的小说和剧本都有了中文译本。若干名剧曾多次在中国剧院上演,拥有广大的观众。

契诃夫是怎样评价自己的呢?他说,他所写的是“对生活进行观察和研究的成果”。在参观房内的餐厅时,讲解员指着厨房的门告诉我们说,每次开饭时,契诃夫就坐在这扇门的门口,悄悄注视着大家的一举一动,并把他认为有意思的细节都记录下来,用作素材。难怪他笔下的人物如此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在短短的二三年内,契诃夫写了4部话剧,《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姊妹》、《樱桃园》。如今,这些话剧仍在世界各地广泛上演着。他的第一部话剧《海鸥》是在院心的一座像堡垒似的小房子里完成的。这个小房子的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的房子,我在这里写《海鸥》。每当他写作时,房子上就升起一面旗子,休息的时候,这面旗子就降下来了,朋友们看到旗子降下来后就会来找他聊天。《海鸥》完成后,在圣彼得堡等地试演没有获得预期的成功,契诃夫为此很沮丧。朋友们安慰他说,当初,《卡门》的首次上演不是也失败了吗?但契诃夫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身心为此深受打击。

在完成《海鸥》的第二年,契诃夫和他深爱着的漂亮女演员奥尔迦·克尼佩尔结了婚。在契诃夫的房间内,陈列着他们新婚座椅,马蹄形的,据说是象征着吉祥和幸福的。列维坦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还挂在墙上,画面上是一棵橡树和一棵白桦树,橡树如亭如盖,白桦树纤巧秀丽,橡树是契诃夫,白桦树是他的妻子。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婚姻和命运发展的轨迹基本吻合着《海鸥》的情节。他们婚后生的孩子死掉了,女演员不久也离开了他。尔后,他肺病日重,前往德国南部疗养。1904年夏秋之际,契诃夫病逝,终年40岁。

契诃夫是医生,住在庄园期间,他每天5点至9点接待病人。他同时负责四个病院,医好了无数人的病,但他自己刚刚40岁就英年早逝。参观完毕,我与讲解员道别,这个端庄美貌的讲解员很温柔地对我说:祝你健康,契诃夫也是到了最后才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了,可是,已经晚了。

讲解员说,有一年,莫斯科一个戏剧学校的学生来到庄园里住了一个月,在客厅里专门排演了契诃夫的话剧《海鸥》。

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契诃夫的《海鸥》还在飞……(原载于世界华文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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