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卖三种报,Globe & Mail,Toronto Star和Toronto Sun。前面两种,每次都被送报人规规矩矩的放在门口甚至挂在门把上,后面这个Toronto Sun,会在店外任何一个地方出现,甚至滚落在人行道边缘,估计是送报员通过时只略略减低车速,随意扔出。
送报员这种轻慢的态度,不一定是报纸遭偷的原因,却只有Toronto Sun被偷过,当然,次数也很很少。于这很很少的几次,我激发出极大的兴趣,一定要查到窃贼是谁。即使是文化窃贼,也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吧!你说是么?
忙里偷闲地查看录像,从当天开店时间向后倒带,直倒到天蒙蒙黑,大约5点多钟,人影晃动,赶紧停止快播,转为正常播放速度。哈哈,果然是来偷报纸的。只见他用力拉拽,当然拉不开,绳子绑得很紧,我每天都是用剪刀辅助的。他又试图解开绑绳,肯定徒劳,因为打的都是死结。果然,他放弃了手上作业,俯下头去,似乎在用牙咬。
我看得着急,心道:“笨!真笨!就不知道整捆拿走?”这才想起来,过往的几次遇窃,他们都是只取一份,大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洒脱,哎呀不妥,这是形容君子的。但总该也是某种气慨吧,俗气?亦不妥。要不,你给说说,是啥气?
总之,就是“盗可盗,非强盗”。
突然,火光一闪,他点燃了打火机,烧断了绑绳,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胜利地走了。整个过程,看不到他的脸,因为摄像头在上方。嘘!这个秘密,可别告诉他们呀,否则,定然会有恃无恐的。
虽如此,从他们的衣着、动作,以及走路姿势,还是能看出端倪。有些是很少光顾的生客,只能划到嫌疑犯一档,熟客,就可以百分百锁定了。这里谈的,就是这个百分百。
这个百分百,男,下月5日,满53岁。他每年3个月前,就开始向我提及,再经多番重申,想不记住,很难。
他的目光是直的,蓝色的瞳仁,永远在正中间。
他的工作似乎就是持月票坐TTC。我去店门口溜达时,很多次都见他在等车,或者下车。即使我没有功夫去见到,也一定能听到。因为,他会大声地喊:“嗨……”寻声望去,他快乐地挥舞着手,直到我对他也挥挥手,才停止。
他从来没在店里偷东西,却偷了报纸。我放下遥控器,走出店门,果然见他在对面等车,想等他望见我,他却低着头。于是,冲着他喊:“嘿!”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迅速转身90度,用侧面对着我,十分滑稽。我又“嘿”了一声,他像听到了马拉松的发枪令,急急地往前跑去,过了一个路口,立定,整个身体向后转135度,我迎着他直直的目光,做了个“回来”的勾手动作,他麻溜地调转135度,继续跑了。之后的3天,就见不到他坐车了。然后的某个下午,他蹩进来,没有喊嗨,躲着我的目光,付钱的时候,我直接扣下报纸钱,并警告他:“不许再偷!”他唯唯诺诺地应承了。
第二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他在等车,我故意侧着头,余光都不要看他。待到接近最短直线距离的时候,他果然无债一身轻地“嗨”了起来。我装着没听见,他固执地喊着,还跟着我的脚步,平行地追逐着喊“嗨……”我只好停下来,对他招招手。天太早,不想惊动安静的邻居们。
过了很很久,他再偷。每次直接扣下他的报纸钱后,照例严重警告他,他照例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脸上肌肉讪讪地抖动,诺诺地点头应承,在我愠恼的注目中默默离去。然后再来的时候,又是心安理得地高声问候“HELLO”,情满意足地大喊着“ BYE-BYE”出门。
有一次,他默默转身,我突然感觉到他脸上有一种无辜无助的表情,不及细想便喊了声“BYE-BYE”。他已经走到门口,迟疑了1秒钟,整个身体转过来,正面直视我,有点漠然。我于是裂开嘴,堆出一个笑容,重复了一句“BYE-BYE”。他受到了鼓励,也裂开嘴,抬起手摇摇,说了句“BYE-BYE”。
似乎不过瘾,已经出了门的他,又回来,招手,又说了句“BYE-BYE”。
说来惭愧,我是皮笑肉不笑,他的笑,非常天真,像孩童的笑,纯。
有点怀疑他是智障,但不敢确定,也不想多问,他直直的目光,盯久了,有点毛骨悚然。
正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母亲进来了。为了对读者有个交代,我厚着脸皮,进行了下面的对话。
“你今天的发型很漂亮。”
“我的发型吗?谢谢。刚理的。只花了10元钱。”
“很值。你儿子快要过生日了,他跟我说了两次。”其实,20次,都不止。
“是,下月5号。”
“他在哪里工作?”我有点忐忑地刺探。
“他30岁以后,就生了病,不再工作了。他拿ODSP。你知道ODSP吗?”
“哦。”我含含糊糊地点点头,结束了对话。
目送她出了店,我上网查找,ODSP就是Ontario Disability Support Program。
加拿大在这方面,确实很人道,让这些不幸的家庭和个人,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尽管这样,我还是会警告他,不要偷报纸。生意和福利,部门不同。(来源博客: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