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陳浩泉《島情》有感
陳浩泉的小說集《島情》由十五篇短篇和兩篇中篇《墳場裡的往事》《島情》構成,其中因《島情》篇幅較長,全書便以此命名。
原本計畫隨意瀏覽短篇後再專註閱讀《島情》,卻被《墳場裡的往事》這篇小說強烈吸引,彷彿一塊磁石,將我的思緒牢牢定在原地。那種複雜的情感——既是追憶也是祭奠,不由得油然而生。
《墳場裡的往事》從一輛貨車停在墳場前的場景開篇。溫老伯受聘為墳場看守,與兒女住進墳場旁的石屋。溫家兄妹偶然發現牆上的鬆動瓷磚內藏著一木箱。哥哥撬開了箱子,裡面竟然是兩個情人的往來書信,女主人公叫梅茹,男主人公叫歐陽西凌。於是,三人開始閱讀信件,小說便以梅茹和歐陽西凌書信往來的方式將兩人的愛情故事娓娓道來。
梅茹的父親文中稱梅老伯,就是溫老伯的前任墳場看守員,帶著女兒梅茹住在溫老伯現在的這座小石屋裡。男主人公歐陽西凌,從小父母雙亡,長大後當了海員,從此四海為家,只在短短的停船間隙在香港叔父家暫住。
梅茹與歐陽西凌邂逅在一輛巴士上:一個北風呼嘯的夜晚,梅茹在山邊登上了一輛巴士,卻因缺少四毛車資窘迫不已,幸得鄰座男士解囊相助。梅茹向男士要了地址,返家後將四毛錢寄還給男子。卻不想,這四毛錢的鴻雁傳書竟開啟了兩顆孤寂靈魂的交流,越來越頻繁的書信往來讓他們跨越地域的阻隔,建立起深厚的精神羈絆。
由於結識了梅茹,從此,人在旅途的歐陽西凌,船到哪裡便從哪裡給梅茹寫信。他的信件寄自世界各個角落——大洋彼岸、哥倫布市、孟買、赤道邊、印度洋、墨爾本、也門、紅海、蘇黎世港……隨著讀者的閱讀,眼前是一幅幅天涯海角場景的轉換,人們的思緒也跟著作者的腳步四海漂泊。
而梅茹的信劄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座燈塔,向著遠航的船兒成扇面傳遞著光和熱。讀她的信,令人想起唐代孟郊的詩《古別離》,「欲別牽郎衣,郞今到何處?不恨歸來遲,莫向臨邛去。」
信件不僅串聯起故事,也深刻表現了那個年代的書信文化。在沒有網路,電話與電報費高昂的年代,書信是遊子與親友間的唯一紐帶。生活在那個年代的遊子們都深藏著祈盼家書的濃烈記憶。那種「家書抵萬金」的情感分量,正是這段故事的動人之處。
歐陽西凌最後一封信寄自戰火紛飛的西貢,他計畫再掙一筆錢就辭去船員工作,和梅茹結為夫妻,從此告別海洋,在大地上享受不離不棄的家庭生活。
然而,這封信之後就杳無音訊。數日後,梅茹從報紙上驚聞噩耗,一艘香港貨輪在西貢被炸,遇難船員名單上歐陽西凌的名字赫然在目。梅茹心碎一地,給天堂的愛人寫下了一封沾滿淚水的「不能投郵的信件」。
從相識到永別,梅茹給收信人的稱呼由「歐陽先生」到「西凌友」,最後變成一個字的愛稱,以及最後的道別:「凌,永別了,願你安息!」。落款由「梅茹」到「茹」,到最後的「你的茹」。美好的愛情終被戰爭所毀滅,令人扼腕!梅茹放下鋼筆後,已「沒有了眼淚,沒有了悲傷,只有仇恨滿腔!」
小說最後一封信是梅茹寫給這棟房屋新主人的。梅茹決定將信件留在舊宅,從此離開墳場,隨老父親浪跡天涯。結尾令人想起徐志摩的《再別康橋》以詩意灑脫揮別哀傷——「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故事至此戛然而止,但情感餘韻悠長。《墳場裡的往事》用信件書寫綿綿深情,既富文學性又讓人共情。
小說集的其他篇章,如《島情》,通過細膩筆觸與真實心理描寫,將讀者帶入愛與痛的情感漩渦。從甜美的初戀到結尾的遺憾,如沈從文《邊城》的溫情與悲涼交織。此外,《一生好運》中主人公沈淪於賭徒命運,《霧水情緣》中因婚外情引發的複雜情感,都展現了陳浩泉對人性深刻的洞察力。悲劇往往通過展現主人公的命運抗爭,引發人們對人生與命運的思考。
陳浩泉擅用對比手法,將戀人間的甜蜜與突如其來的變故交錯,揭示命運的殘酷。他還通過象徵性場景和物件營造情感深度,比如墳場的陰冷與孤獨映襯著梅茹的哀傷,而漂泊海員的身份則突顯歐陽西凌的無根之感。通過這樣的設定,作者以精妙佈局引導讀者一步步走向情感的巔峰與谷底。
從《墳場裡的往事》到《島情》,陳浩泉通過時間與空間的錯位製造距離感和戲劇張力,進一步揭示愛情的複雜性與脆弱性。無論是跨海的書信,還是橫亙數年的等待,小說都使人感受到愛情的美好與破碎。作者對人物內心掙扎的細膩刻畫,更使得每一個悲劇都沈重而深刻,令人反思愛的真諦與生命的無常。
寫到此,小說中的人物、場景總在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這就是悲劇給人們心靈帶來的震撼效果。(文/任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