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香港九龙城广场的影艺戏院营运在8月26日结束营业,营业的最后一晚,电影院以《九龙城寨之围城》告别答谢场作结,不少影迷特地前来,全院满座。这是香港在2024年这一年里面,第六间结业的电影院。另外五间结业的电影院包括旺角朗豪坊“Cinema City”戏院、总统戏院、MCL海怡戏院、九展星影汇、启德嘉禾院线,结业的数目约是全港戏院的十分之一。
一些观众特地装扮成为电影里面的角色,前来与影艺戏院作最后的告别。装扮成《九龙城寨》中“龙卷风”一角(古天乐饰)的一名观众向BBC中文记者表示,得悉这是电影院最后一日营运,难得能够买到“应援场”的戏飞,故悉心打扮而来,“这套电影看了第三次”。对于电影院结业的感受,他说就像九龙城寨最后面临迁拆的局面,“就是留不下来,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也没有办法影响那个大趋势,因为涉及的东西太多,(包括)租金、场地使用、政府的规划等”。
票房下滑
香港文体及旅游局局长杨润雄于影艺戏院发出结业公告之后,被问及政府会否有支援措施时,表示不能从一间戏院结业而认定生意不好,又指过去几年实际上戏院座位数目大致上维持差不多,甚至有所增长,又指近期亦看到有戏院开幕。根据香港戏院商会网站资料显示,截至2024年8月香港共有58间常规电影院、282张银幕、合共提供41,898个座位。
新冠疫情期间,香港电影院因防疫措施而被勒令停业,重开后亦需要遵守多项严格的防疫规定,2021年“UA院线”突然宣布在香港的电影院全线结业,电影行业遭到重挫。直到2023年,香港政府才全面放宽防疫措施,惟去年票房仍较疫情前的水平下降25.48%。岭南大学视觉研究系助理教授谭以诺接受BBC中文访问时指,电影院的营运收入主要是票房以及票房以外的收入,而票房以外收入又以爆谷及小食部为主。谭以诺指,过往票房有9成都以荷里活电影为主,而疫情后荷里活(好莱坞)电影的疲弱亦直接导致票房的收入减少,“不只香港,全球都很差,未能持续每个季度都有大卖的电影,很多票房都未必能到一亿。”
根据香港票房有限公司公布2024年上半年度的票房数字,中西票房总收入约港币6.4亿,较去年同期的7.7亿下跌逾17%。在整体表现上,累积票房只有《九龙城寨之围城》破一亿,但整体香港电影票房比非香港电影高,五大排名中其他四部都超过2,000万票房;而荷里活电影排名最高的《沙丘瀚战︰第二章》、《哥斯拉X金刚︰新帝国》 票房分别是3,500万和2,500万。2024年暑假档期总收入为港币2.7亿,较去年同期的3.3亿下跌约18.22%。
2023年,香港全年票房收入约14亿,香港票房有限公司公布数据的时候,称这个数字是倒退回到2011年时期的水平。与疫情前2019年的19亿相比下跌25.48%。香港票房有限公司称该年电影业票房收入“非常不理想”,认为当中涉及的因素包括市民外游增加、疫情期间拍摄停滞以致戏码选择不多、市民消费模式转变等。香港电影工作者总会发言人田启文接受BBC中文访问时表示,来到第六间戏院的结业,他已经“没什么反应”。早在“UA院线”全线结业期间,他认为已经亮起红灯。今年4月,位于铜锣湾、有近六十年历史的“总统戏院”结业时,田启文已称对业界来说是“严峻警号”。他在接受BBC中文访问时指,“总统戏院”是经营者自己的物业,但仍然选择结业,“其他都可以说是租约问题,但这个是自己地方。”
田启文说,电影院是反映经济的“寒暑表”,要探讨电影行业的趋势不能单看电影院或单一电影的走趋,“要看整条生态链,因为会影响到行业的盛衰。”他指电影院的座位数目会影响到一套电影回本的情况,“戏院决定了你的回收(成本)有多少,票房收入亦影响了一部电影在海外能卖多少钱,所以结业对我来说是很大件事。”田启文亦认为,票房的下滑对香港电影业来说会带来影响,当中票房的收入会影响投资者开拍一套电影的意欲,观众是否入场观看是关键的因素。田启文说,香港电影过2,000万票房在今天来说看似是不错的反应,“但一套电影的制作成本可能已经过一千万。”
题材窄化
疫情之后,过往被视为“票房保证”的美国荷里活电影表现亦大不如前。以香港上半年票房计算,除了排名最高的两部外语电影外,其余非香港电影的票房均未能过2,000万票房。而在合共上映的143部电影中,有22部为香港电影,121部为非香港电影。田启文指,香港电影有基本的观众群支持,“香港人都会支持香港电影的,问题是我们够不够争气。”除了香港外,荷里活电影在中国大陆亦面对类似的情况。据中国国家电影局数据,2023年电影总票房为549.15亿,当中中国国产电影占比高达83.77%,而票房排名前十名均是国产影片。
田启文认为,观众进场意欲的减少,某程度也跟电影创作与题材上的窄化有关,“观众不是不看电影,而是选择要看什么电影。”他指无论是香港电影还是外语片,都正在面对题材不够多元化的樽颈,而且要引起话题讨论亦较以往困难,“《九龙城寨》就是因为有话题,所以才成功。欧美也是的,现在没有一部听到就会很想看的电影,漫威年代之后已经找不到了。”
消费习惯的改变
谭以诺说,电影及戏院业目前所面对的处境跟整个大环境相关,尤其是近年的移民潮及北上消费模式的转变,“这个不单是电影业的情况,全港的零售业也受到影响。”近年香港经济处于疲弱状态,并且透过消费模式呈现出来,据政府资料显示,2024年第二季的私人消费开支轻微下降,“中产的消费力亦下降。”他指以移民潮的数据来看,移民的大都是中产、消费力较高的家庭为主,“家庭在电影票房都是重要的,合家欢电影通常一买就是四张票,同时他们也会购买爆谷、小食。”除了移民潮外,谭以诺认为消费力疲弱、北上消费也是原因之一,“人们都开始探索去大陆的电影院看电影,有些不是香港独有的电影,在大陆的票价可能便宜一半。”他认为,若以家庭为单位去计算,从香港票房流失的状况而言,“那个数字是可观的。”
观众梁小姐向BBC中文表示,她仍然喜欢前往电影院看电影,“无论是音响、银幕的体验都是不同的,喜欢的电影都会去电影院看两至三遍。”她认为自疫情之后,愈来愈多人选择在串流平台上面观影,但她自己的观影习惯没受到太大改变,近一个月已到电影院看了约三、四套电影,但她观察到实体戏院观众的减少, “比以前少,有时候一场只有两、三个观众。”另一方面,今年看到接二连三有电影院关闭的消息,亦不免感到唏嘘,“有时可能发现家里附近的电影院都关了,都很可惜,也少了选择,可能要出去比较热闹的地区,例如旺角。”
在连锁院线工作的苏女士(化名)告诉BBC中文记者,她在电影院工作了两年多,也感受到了观众数目的变化,“我现在工作的电影院,有时候像死场,可能某些场次只有一至两个观众,有些场次甚至没有人买票,那么那一场就会停播。”她指有优惠的日子、周末通常会有较多顾客,但平日的人流则较为稀少,“当然我觉得位置也有关系的,如果是大商场的戏院,怎样都会有观众入场。”香港戏院商会理事长、英皇影业集团总经理袁彦文今年4月出席“全港戏院日”记者会时,被问及港人北上消费会否对香港票房造成影响的时候,曾经表示两地的观影经验及文化非常不同,认为在香港看电影十分方便,强调对香港电影院的未来抱持乐观态度,认为香港有其自身的优势。
田启文认为票房下滑涉及不同因素,北上消费只是其中之一,对于电影院来说,营运成本、观众对电影的选择、电影成本等都是相关的因素,除了租金外,票房收益亦需要跟片主及业主拆帐。他指疫情之后的习惯将整个电影的生态改变,“晚上食肆很早关门,之前不能外出的时候,人们就习惯了在家里看串流平台,有些事情习惯了之后很难一时三刻改变。 ”以往香港的电影院大多会设有午夜场及子夜场,惟疫情后夜间经济复苏情况不似预期,去年香港政府推出“香港夜缤纷”系列活动,部分戏院亦响应推动夜场票价优惠,例如百老汇戏院就曾推出晚上9时后港币50元、午夜场港币35元等优惠。当时《星岛日报》曾报导多个午夜场场次出现零人次购票的情况,另外亦有市民在接受传媒访问时表示完场后需“赶尾班车”,故优惠的吸引力不大。
电影院的自救?
香港电影院数目的跌幅,早在疫情之前已经发生。高峰时期,香港电影院的数目在1993年有119间,座位数目高达121,885个。翻查资料,自1993年后电影院及座位的数目基本上呈下降趋势,但2022年后有稍微上升。相较高峰时期,如今电影院数目下降约51%。为了鼓励观众于疫情后重返电影院看电影,在政府资助下,香港戏院商会分别于2023年及2024年举办了“全港戏院日”,当日全港电影院所有电影的票价为港币30元,分别录得22.2万及20.3万入场人次。
谭以诺认为,“全港戏院日”为一次性活动,属于直接资助性质,而且难以带来长期效果。在电影产业方面,他指政府过往多在制作的层面提供资助,但在放映部分则较难进行,“救(电影院)是很长远的工作,这牵涉到消费者选择是否用这种形式去消费,不单要做好放映,也要做好观众的部分。”长远而言,他认为应该做好电影文化的推广,培养下一代的观众去消费。谭以诺指亦可参考一些外国的电影政策,例如法国会对电影院进行一些税务减免的政策、举办教育活动或特别活动会获得资助等。
被称为“全港最贵租”、位处旺角朗豪坊的“Cinema City”戏院今年7月约满结业后,随即由百老汇院线接手,谭以诺认为,现在各大连锁电影院,包括百老汇院线、MCL院线、嘉禾院线、英皇院线等仍然在营运中,“目前来看,似乎是个别院商比较支撑不住,这一波情况未必很差,而香港票房的疲弱已不是近年才发生的事。”(转载自BBC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