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裔劉馬修(Mathew Lau, 譯音)在財經郵報(Financial Post)發表了二篇文章:「加拿大存有系統性種族歧視證據何在?」和「加拿大系統性種族歧視的神話」。他分析了2016年加拿大人口普查的數據,發現中國、韓國、日本、南亞裔的男人,平均收入高過白人。中國、韓國、日本、南亞、菲律賓裔的女性,收入也高過白人。只有黑人、拉丁裔人、菲律賓裔的男性收入比白人低。因此,劉氏斷言加拿大沒有系統性的種族歧視。
我看這兩篇文章不順眼,並不等於我看到劉氏不順眼。我只是對事不對人。劉氏出身投資顧問,曾在溫哥華的右翼智庫費沙研究所(Fraser Institute)任兼職教授。他現在是卡加利右翼智庫「亞里士多德公共政策基金會」(Aristotle Public Policy Foundation)的高級研究員。
系統性種族歧視是指國家或機構,存在著種族歧視的政策、條例和行為。人頭稅、排華法,和各省的排華法如不准華人與白女結婚或同居,不得僱用白女這樣踐踏人權的法例都已廢除,代之而起的,是正確的多元文化政策和監管的機構,但聯合國2004年和2017年都有工作組,指出加拿大離種族平權還遠。劉馬修兩篇文章,常識的缺乏,令人震驚。加拿大人的教育程度高,所以歧視是含蓄性的,平時不易察覺,但如果你在職場打拼,很快就會察覺到。
種族歧視是長期和複雜的問題,源自人類對陌生人的恐懼。加拿大在政治辭令上是多元文化國家,實際上是英裔人控制的國家,英裔人是加拿大這個民主國家的特權階級。85%的新移民,到埠後所找到的職位,都低於在本國,只有英裔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在公私機構裡面,越高層越多英裔人,到最高層可能是清一色英裔人。他們在加拿大400年,佔人口35%。這樣龐大的力量,種族歧視在他們手上,能對其他族裔造成就業、收入、精神上重大的傷害。中國人也有種族歧視。中國生產了洗衣機,電視廣告有一黑人,爬進洗衣機,主婦把機開動,那黑人爬了出來,變成了中國人,而且眉飛色舞,雀躍萬分。這不是種族歧視是什麼?但比起英裔,華人在加拿大150多年只有一百七十萬人,佔人口4.63%,在經濟、政治都沒什麼力量,不能造成傷害。
英國人的民族,名英格羅撒克遜(Anglo-Saxan),英格羅是魚鉤,撒克遜是指他們佩戴的劍,本來是德國北部的海盜民族,侵略性極強。公元五世紀,不列顛南部的酋長邀請他們前來抵抗北方的侵略。他們一來就不走,把主人趕到蘇格蘭和威爾士,建立了英格蘭,即英格羅人之地。後來他們改信基督教。一神教必有侵略性和排外性。魚鉤與劍的民族性,與宗教互相加強。
如果有民族,幾乎征服了全世界,那就是英格羅撒克遜。英語是科學、商業的語言,也取代了法語成為外交的語言,是世界語言。世界上的財富,集中在英裔人手上。二次大戰後,大英帝國日落,變成小英帝國,但美國崛起。美國也是英格羅撒克遜人所控制的國家,所以英裔人維持了他們在世界上的影響力。英裔人有這樣的勢力,很自然就有盲目的種族優越感,對外人有相當的傲慢,一個個道貌岸然,面冷如霜,走路宛如天地間唯我獨尊,渾身紳士架子,拒人千里之外。
加拿大人的種族歧視,集中在職場上。在學校裡,一班的同學,往往成績最好的是華人和印度人,但是最後找到工作。白人的解釋,就是會讀書不一定會找工作。英裔人,只要相貌不錯,對答不俗,看來很快就可以學會,就可以任用。對華人和印度人,則評頭品足,再三審核,到上任時,往往在工作組學歷最高。最困難最沒有人會做的工作,就給你做,但升職時,升英裔人,解釋是你們文化不同,不能決定事情,真正的原因,是不想把權力交給外來人。華人和印度人,有時受到同事的冷言冷語,或是惡言惡語,解釋是他們不會跟人相處,真正的原因是同事們不願跟你相處。我們的上司多為英裔人。人年紀大了,多有扶植後學的心態,見到有為的年青人,會提攜他,給他機會。但見到華人和印度人,就不願意。一班同學,大家一齊踏入社會,十五年後英裔人身居要職,華人和印度人還是小職員。
加拿大的經濟,造成了職場的保護主義。加拿大以種麥、開礦、伐木、捕魚為經濟的基礎,都是用機器,製造業不發達,不需要很多工人,也沒有各級的管理人員。這是難找工作的國家,所以很多僱主都喜歡僱用真正的加拿大人,就是英裔在加拿大出生的人。他們給你一個起碼的職位,就覺得是大恩大德,要你一世沒齒難忘。英裔人常說「加拿大沒有種族歧視,一個人給人不好對待,因為他自己沒有做好」。這句話是自欺欺人的謊言,已說滑了口。他們反而認為政府反種族歧視的政策、方案是對白人的歧視。我們不能跟這樣的謊言罷休,必須大張撻伐。
這樣的種族歧視,要幾代人才能克服。我們華人在加拿大,每一代人都含辛茹苦,好讓子女過上比自己更好的生活。1858年6月28日,有華工六人從三藩市到溫哥華,去費沙河(Fraser River)的金礦工作,此後,就不斷有華人到加拿大定居。政府確認這是華人進入加拿大的第一天。加拿大建國時,卑詩省要求築成橫貫全國的鐵路,否則就加入美國。政府用華工築成鐵路,因公喪生4000人。所以華裔也是締造加拿大的族裔。
溫尼伯的李瑞麟(Gilbert Lee)先生父親是鐵路華工。他說因為華工不懂話,工頭對他們拳打腳踢。有些喪生的華工其實是給工頭打死。他們都是合同工(indentured worker),鐵路完成後僱主依合同要送他們回唐山。怎知僱傭公司忽然倒閉,華工沒法回去,只有設法謀生,最初是做家僕或魚廠工人,到了有點積蓄,就做過街小販、開餐館、雜貨店和洗衣店。那時的華人,大學畢業沒有人聘用,所以都不願進大學。
1947年,政府廢除了排華法,結束了華人漫漫的長夜,帶來了歡暢的黎明。華人賺到錢,就送子女去讀書,世代如是。第二代開始擔任文職,第三代成為專業人士,第四代就打進了英裔的精英階層。我們在加拿大的土地上,流了血,撒了淚。華人和英裔隔著一道界線,這界線已漸漸消失,但陰影還在。今天華人的收入高過白人,是五代人用血淚和雙手造成,不能因此就說加拿大沒有種族歧視。不能說劉馬修居心不良,但缺乏历史觀。
今天的華人,已經不再是孤獨貧窮,無聲無色。但族裔平權,還是在進行的時代,不是完成的時代。我們必須積極展開公關和遊說活動,爭取主張種族平權的力量,對抗歧視的力量。華人要團結才能統一行動,唯有這樣,我們才能使加拿大成為不以族裔,而是以個人能力和品格來衡量人的國家,華裔才能以主人翁身份參與社會事務,平等地商討和決定國家大事。58年前,我到加拿大留學,聽到當時的僑領呼籲華人團結,呼籲了幾十年,現在是比以前更不團結,因為有了左右之分。我們必須更進一步,研究華人應該怎樣團結!(文/林達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