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1岁的李如爱(Nellie Wong)将一张镶框的$2万支票存根摆放在家里的条案上。当时,她的五个子女并没有太在意这张支票存根的含义。这张支票存根其实包含了一段历史。
2006年6月22日,哈珀政府就一个世纪前征收人头税的政策做出道歉,785名华裔加拿大人获得补偿,李如爱是其中之一。在1885年至1923年期间,包括她丈夫在内的约81,000名华裔移民被征收了这一歧视性的入境费。在2006年,他们中只有约20人仍然健在并获得了补偿,其余获得补偿者是配偶。
今年夏天,在1923年人头税废除后取而代之的具有同样歧视性的《排华法案》颁布100年周年之际,黄氏五兄妹中的四人在他们出生长大的里贾纳市团聚。他们想要更多地了解父母的过往、人头税及《排华法案》政策对华裔几代人的影响。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发现什么。
17岁的黄迕佐(George Hong Sue Wong)当年在香港登上了”亚洲皇后号”轮船,他于1913年8月31日抵达温哥华。他的儿子黄健富(Riches Wong)现在居住在阿尔伯塔省,他说:”这是一片自由的土地,一片充满各种机会和’他可以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的土地。”这个机会如此之大, 黄健富认为他父亲的观点是,人头税是值得的。
在1858年至1885年间,数万中国劳工来到加拿大,帮助修建加拿大太平洋铁路。随后,加拿大政府开始征收人头税,以阻止更多的华裔移民。从1885年征收$50开始,到黄迕佐登陆加拿大时的1913年,人头税涨到了$500。这相当于今天的$15,000多。
1923年7月1日,人头税法案被废除。同一天,《排华法案》作为立法出台。该法案几乎完全限制华裔移民,阻止了许多已在加拿大的华裔获得公民身份。一些加拿大华裔由此开始将加拿大日称为”屈辱日”。
这一法案直到1947年才被废除。西部大学(Western University)英语教授赵莉莉(音译,Lily Cho)指出,在这24年间,只有不到50名华裔成为加拿大公民。 赵教授撰写了关于C19证书的论文,C19是 40 种华裔移民文件之一。持C19证书的华裔可以短期离开加拿大,因为他们无法获得护照。
赵教授说,几十年中,很多华裔家庭被拆散。”谈及排华政策对华裔社区和华裔家庭的破坏性影响,我们必须理解这些社区因这一政策而经历的难以置信的孤立和孤独。”她说,当时也存在针对日裔和南亚裔社区的系统性种族歧视,但他们没有像华裔那样成为限制性立法的目标。
黄迕佐的女儿黄水莲(Dorthy Wong)说,人们对父亲在1918年至1948年间的生活了解甚少,只知道他从一个镇子搬到另一个镇子,一路做生意。人口普查记录提供了一些有关地点:BC省的克兰布鲁克(Cranbrook, B.C.)、多伦多、以及萨斯喀彻温省的一些城市,包括萨斯卡通(Saskatoon)、穆索明(Moosomin)、枫树溪(Maple Creek)和穆斯焦(Moose Jaw)。
有关黄迕佐的文献记录开始于他在萨斯喀彻温省里贾纳以西300公里处的鸥湖镇(Gull Lake, Sask.)的生活,他于1949年搬到那里,经营一家取名为”联合国”的餐厅。
汤姆·弗洛克(Tom Frook)记得当年与父亲一起的”星期天日程”:在联合国餐厅吃煎饼和香肠,他父亲会买一份报纸,弗洛克则会买一包鞭炮。杰克·奥康纳(Jack O’Connor)则记得联合国餐厅是吃巧克力棒的好去处。他的母亲和姨妈在餐厅里工作,她们说黄迕佐经常开玩笑,做些恶作剧。
黄迕佐的五个孩子是在他搬离鸥湖镇之后出生的,但他的一个儿子黄健强(Filler Wong)还记得这个小镇。在1960年代初,父亲黄迕佐曾带他去那里旅行。他记得当时父亲在倒入橙色板条箱的湿水泥板上刻了几个汉字,然后将其放在墓地。黄健强一直想知道那块墓碑是为谁而立的。
60多年后,黄健强和兄妹们一起,重新回到了鸥湖镇。他们找不到黄健强当年和父亲一起立下的墓碑,CBC也无法从家族和镇政府提供的文件中找出墓碑纪念的是谁。
不过,他们还是见到了当年认识父亲的人。当年黄迕佐来到鸥湖镇时,伯纳德·柯万(Bernard Kirwan)12岁,他是镇上了报童,因送报纸认识镇上80多户居民,他记得当时黄迕佐在地下室养鸡,是个”很有个性”的人。黄家兄妹在柯万的鸥湖镇家中见到他时,想要询问的问题很多,而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是,父亲在遇到他们的妈妈李如爱之前结过婚吗?
黄迕佐的另一个女儿黄水珠(Pearl Molloy)这次无法前来鸥湖镇与兄姐们团聚。她在高中时曾写过一篇探寻家族根源的作文。她写道,在与母亲一起看老照片时,她发现父亲曾经结过婚,还有过一个孩子。她还发现了离婚协议书。黄水珠写道:”我妈妈不想谈论这件事。她当时没有与任何人谈及这些事情。”黄水珠的发现后来在父亲黄迕佐的讣告中得以证实,讣告中说他有一个叫萍芳(音译,Ping Fung)的女儿和一个叫陈穆迪(音译,Chan Mung Dick)的女婿,讣告中提及的孙辈和曾孙辈与黄迕佐和李如爱所生的黄家五兄妹没有任何联系。
家族的其他文件显示,黄迕佐在鸥湖镇居住期间结过婚。他的1950年加拿大公民证上显示他已婚。英联邦合作联盟(新民主党NDP的前身)1949 年和1952年的会员卡上列有他和一位M.D.黄女士(Mrs. M.D. Wong)的名字。CBC无法找到黄迕佐的任何婚姻记录,至少在萨斯喀彻温省1940-1951年的人口统计中没有记录,而且当年的报童柯万也不记得黄迕佐在鸥湖镇有过妻子。
不过,柯万还是回答了一个略微不重要的问题。黄健富问:”他的餐厅里卖派饼吗”他忆起童年时家里常常吃派。”是的,”柯万回答,”他做的派很好吃。”1954年,黄迕佐关闭了在鸥湖镇的联合国餐厅,带着他的创业劲头搬往里贾纳市,在那里,他先后经营过几家餐馆和小超市。同年,随着《排华法案》的废除和对华裔开放移民,他回了趟中国老家。之后,他带着新婚妻子返回加拿大,29岁的李如爱(Nellie Yue Oi),年龄只有黄迕佐的一半。小女儿黄水珠说,妈妈李如爱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几乎不会说英语。
黄水珠在她的高中作文中写道:”因为我们无法像用英语那样来用中文表达自己,而我的父母则反之,无法很好地用英文表达自己,所以我们和父母间有隔阂”。黄家兄妹在里贾纳市维多利亚街和魁北克街交汇处的自家店铺”现代超市”的楼上长大。从 1958 年到 1973 年,他们一家七口一直住在这里。
今年夏天,当黄家兄妹们在萨斯喀彻温重聚时,有机会参观他们的故居,现在这里是好运来(Good Fortune)中餐馆。黄家四兄妹在这幢房子里追忆他们早年卧室的位置,以及他们躲避麻烦的藏身之处。房子二楼的一扇窗户留有他们当年特别深刻的记忆。那时水莲和健富要求去社区泳池游泳时,他们的父母有时会给出不一致的回答。
水莲回忆道:”我们就把泳衣扔出去,然后跳窗出去游泳。”这座房子给兄妹们留下了许多生动回忆,似乎也有许多秘密。”这个关于 ‘黄水珠家族之根’ 的故事不会太深入,也不会有太多的细节。我不得不遗憾地说,由于特定的一些情况,研究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这些”特定情况”,就是黄迕佐和妻子李如爱不愿意谈论的过去。
赵莉莉教授说,许多加拿大华裔渴望更多地了解他们的根源,但往往代际、文化和语言障碍阻碍了这些家族史传给下一代。她说:”我认为这是《排华法案》遗产的一部分。这不仅仅是文化的问题,’哦,华人不想多说’。我认为,如果一个社区在几十年中,其存在受到非常、非常严格的法律的影响,人们会退缩到沉默中–而这种沉默会从这一代传给下一代。”
黄迕佐在1984年去世,他带着秘密入土。多年之后,李如爱也是如此。李如爱在2020年母亲节去世,在去世前,她告诉儿女们,她的抽屉里有”非常重要的文件”。里面有移民证、结婚证、死亡证明、护照、医疗保险和房屋保险的收据,还有几封用中文写的信。这些信件直到今年才被翻译成英文。
黄家兄妹们围坐在黄水仙(Lillie Wong)的家里,水仙是兄妹中唯一留在里贾纳的人,水珠通过视频加入他们。上述的中文信件显示,李如爱早年也结过婚,那时她19 岁,她与第一任丈夫育有三个孩子,前夫于1950年去世。她嫁给黄迕佐后,把三个孩子留给了祖母照看。
这些信件是生活在中国的家庭成员与黄迕佐夫妇之间的往来信件,其中包括与李如爱的两个儿子林国生(音译,Lim Kau Sang)和林国吉(音译,Lim Kau Gee)的通信。其中涉及指导他们如何同加拿大移民官面谈 – 这显示当时黄迕佐和妻子李如爱是在帮助她的儿子们移民加拿大。
黄水莲说:”这证实我当年不是在胡思乱想。”她回忆起父母曾经为该给中国的家人寄多少钱而争论。黄水珠泣不成声,回忆说,妈妈李如爱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曾试图走上7级楼梯去寻找她的 “小男孩子们”。水珠现在把妈妈的举动理解为她的儿子们”在另一个世界呼唤她”。水珠说:”我很伤感,因为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们永远不会像我这样了解妈妈。”
这两个儿子很可能是来了萨斯喀彻温省,因为在1959年和1960年的萨斯喀彻温省医疗服务卡上有他们的记录。这也正是他们与母亲李如爱和黄迕佐通信的时期。但CBC找不到关于这两个男孩子在加拿大的任何其它记录。黄健强为他们的母亲从未提及过她先前的家庭而感到难过。”这一定是她经常惦念的事情……她说她是孤单的。””天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世”,黄健强继续道,”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们希望他们一切都好。”(来源:RC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