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祖父在世的時候，曾經隱隱約約提到，某鄉的某人年青時候曾經跟印第安女子相好。至於那個某人是誰，那個相好後來怎樣，他們有沒有後代，祖父好像沒有再提起過。
想不到祖父多年前留下的片言隻字，在我的記憶中沉寂多年後，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實實在在地出現在我的眼前。祖父說的他與她，已經煙消雲散，隨風而逝。但是，類似的故事，從歷史的深處變戲法一樣突然現身，活生生地由他們的後代來訴說。
2008年10月2日，加華作協組織了一個非常有意義的活動，就是到印第安人的兩個部落，尋找華工和印第安人子女的故事。給我們作嚮導的，是朱偉光先生。朱先生十多年來，走遍卑詩省的各個角落，尋找鐵路華工的遺蹟，因而認識了許多印第安人，更認識到印第安人與華人在歷史交叉點上的動人故事。原來隻身飄泊異邦的華工，曾經得到印第安人的照顧，其中有些華工還與印第安女子通婚，留下後代，散落在這個土地上。
在車安（Cheam）部族的禮堂裏，我們一行十多人，吃過了美味的燻三文魚午餐之後，大家圍坐在一起自由交談。首先，由車安部族的酋長介紹部族的情況，然後，由幾個具有華裔血統的印第安人，輪流分享他們的故事。
坐在我旁邊的中年男子，無論身形和臉部輪廓看上去都沒有華人的影子，沒有想到，輪到他的時候，他以柔和的聲調，說出了他華人祖先的動人故事。原來他的高曾祖父是華人，與印第安血統的高曾祖母結婚，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後來，高曾祖父決定回中國，便徵求妻子的意見，妻子捨不得她的部落。他於是徵求孩子的意見，問誰願意跟他回中國。他的曾祖母與兩個哥哥願意跟父親回中國，可是，在火車上，他曾祖母臨時改變主意，留在加拿大。此後，一個家庭就永遠重洋遠隔，造成不可彌補的遺憾。中年男子說，不知道高曾祖父的後代怎樣，如果他們仍在中國的話，但願有一天能找到他們。
在海鳥島（Seabird Island）部落，我們參觀了一個非常有創意的工藝製作家庭。我們一邊交談，一邊看他們編製草帽。他們很友善、健談。不久，來了兩個華裔與印第安混血模樣的中年男子，知道我們的來意後，其中一個告訴我們，以前有華人在附近開店舖，後來搬走了。他倆說他們的祖父姓袁，是華人。說著說著，忽然想起附近一個地方有鐵路華工遺蹟，問我們去不去看看？我們求之不得。
於是，我們一行興致勃勃地離開海鳥島部落，尾隨著袁先生的車，沿著一條狹窄的公路走，大約走了五分鐘，便來到一排樹林前面。沿著小路穿過林子，天空頓時開闊，橫在眼前的是一彎鐵路，曲伸向林叢之外。鐵路旁邊鋪滿石子，可見一般人是不會到這個地方來的。我們下了車，沿著鐵軌旁邊石子路，左歪右倒地走了十分鐘左右，便來到一個山崖下面。我們發現山崖的底部，堆砌了幾排方方正正的石塊，形成一道石牆，長約二十尺，高六七尺。究竟這石牆背後藏著什麼呢？大家作了不同的猜測。有人說這是建築的一部分，沒有什麼特別，有人說是用來穩定山崖土壤的，有人說是華工修鐵路遇到意外死亡，埋在山崖下，用石塊封起來。如果是這樣，意外死亡的肯定不止一兩個，而是更多。如果是後者，那麼，離我們咫尺躺著的，就是百多年前不幸死去的同胞，而他們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不管答案是什麼，這道堅固地屹立著的石牆，是華工的勞動遺蹟，這點，我們堅信不疑。
沿著石子路往回走，眼力好的友人發現了一些長長的鐵釘，每一根起碼八寸，會不會是以前華工留下的呢？它們疏疏落落散在石子夾縫中，我們撿起來看，發現已經生鏽，歲月已剝落盡原來的顏色。我選了一根，拿在手中翻弄，不忍放棄。在夕陽下，我發現褐鏽之間，閃著迷人的光澤。(文/梁麗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