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自序
我來自一個華僑家庭,出生於法屬時代的越南。父親從商,在湄公河支流一個名叫「鳳合市」的偏遠小鎮經營穀物生意。日本佔領印支半島時我還很小,不懂事。六歲時,父親帶領我們一家離開這個小鎮,聽說是由於反殖民遊擊隊四處搗亂,不但生意受到影響,人身安全也保障不了。父親曾苦撐多年,終於放棄他自己一手建立的基業。
我們遷到當年的西貢,在堤岸定居,一切必須從頭開始。父親繼續幹他熟識的老本行,但精壯之年已過,而且缺少資金,幸好有兒女幫忙,艱苦經營,勉強站穩腳步。我開始上小學,在一家平民義學接受啟蒙教育。一年後轉到另一家規模較大和師資較好的「新會學校」,完成小學課程。
1954年,法國在奠邊府戰敗,撤離越南,我剛升初中,進入「知用中學」就讀,課程仍以中文為主。越南在法國退出後一分為二,北方由胡志明領導之共產黨統治,南方由吳廷琰成立民主共和政府,受到美國支持。南越政府開始排華,推行越化案,強迫華僑入籍,否則禁止他們做某類生意;華校必須增加越語課程,華僑子弟必須當兵。華裔學生為此開始尋求出路,秘密出走成為風氣,前往中國大陸或台灣升學。越南政府設下很多限制,但仍無法冷卻這股「回歸」潮。我便在1958年和年長四歲的哥哥離家,前往廣州升學。由於不能適應當時的環境,幾經周折,最後流落在舉目無親的香港。
當年,除了越南僑生之外,印尼僑生也因當地政府排華而返回中國大陸,不過受不住共產黨推行的政策,紛紛走回頭路,但障礙重重,不少和我們一樣都滯留在香港。
香港當時的移民政策執行得比較寬鬆,對華僑入境網開一面,我們很容易便取得身分證,不過仍期望越南情況會改善,或許會歡迎我們回歸與家庭重聚。結果事與願違,一下子便在那裡度過了我的大半生,直到1995年移居加拿大。雖然離開了香港二十多年,仍念念不忘這個老家。
香港充滿機會,使我能夠以一個外來者的身分在這裡扎根,實現我的「香港夢」。我中學未讀完便出來做事,由最低級文員開始,當過簿記員、會計助理,會計主任,但發覺埋頭埋腦幹的數字工作與我的興趣不合,因此中途轉行,當起推銷員來,從此按部就班,以業績搏取升職,最後成為一家英國公司(Staflex Texifused Ltd.)的總經理,兼任營業經理。我在製衣配料市場開始建立起個人的聲望,等待更好的機會來臨。
1964年,我首次代表「吉列刀片公司」到日本橫濱公幹,1968年代表吉列(Gillette)到印尼巴里島參加財務會議,1970年被吉列遣送到倫敦和波士頓受訓,首次搭乘飛機環繞世界一週,當時我只有二十八歲。吉列對我賦予厚望,但一年後我便離開,轉行做推銷員,將已定之計劃付諸實施。
我生性外向,喜歡和人交往,不恥下問;只要能力許可,也樂意助人。十五歲離家,在外漂流,養成冒險精神,也學會處理危機,遇到挫折,不會失去信心,一試再試。我三十六歲那年,是事業旅程的大突破。加拿大杜明紡織公司(Dominion Textile)向我招手,以非常優厚的條件聘請我擔任亞洲地區的總經理,我欣然接受。原來亞洲分公司(DHJ Industries)連年虧蝕,必須重組。我上任後實行大刀闊斧,開源節流,五年後開始轉虧為盈,從此我受到賞識,成為公司的亞洲區總栽,服務了十八年,直至退休為止。
我雖然早年失學,但我從未停止過學習,離開學校之後還到大學的成人班上課,或參加一些專業課程。學習早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豐富我的人生經歷。我參加過不同的專業考試,拿到不少文憑,但都收藏起來,只當作為學習的紀錄。我工餘的愛好是:彈吉他、閱讀、寫作,打網球,十年如一日,沒有改變;退休後曾參加志願工作,擔任多倫多華人社會服務協會(簡稱多華會TCCSA)的理事及主席,協助新移民融入加拿大社會。近年加入了多倫多華人作家協會擔任秘書,為會員服務;幾年前也加入了安省中英翻譯學會,擔任理事,三年前被推舉為會長。
我五十三歲那年便退休,在多倫多定居。以前為了公務曾周遊列國,但都是來去匆匆。如今出外旅遊心情輕鬆多了,流連忘返,並把旅遊經歷記錄下來,在報章和雜誌發表。除遊記之外,我也寫一些政治論文,生活趣聞,人生百態,醫學常識、海外華裔社會動態等等。我是多倫多《星星生活週刊》的長期專欄作家,發表過數百篇文章。香港發生「佔中」那段日子,我開始加入《港人講地》網站,為沉默的大多數發聲。《星島日報》、《成報》、《信報》、《文匯報》、《加拿大商報》等報章都曾經轉載我的文章。我一直使用真名實姓發表,表示對我的言論負責。
我六歲以前只會說越南方言,如今已忘得一乾二淨。我對越南始終培養不出歸屬感,一廂情願要做個中國人。妻子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日治時代出生,母親早逝,父親未盡父職,使她終生遺憾。我們早婚,曾經是被人恥笑的對象;婚禮在香港婚姻註冊署舉行,只有証婚人參加儀式,禮成吃頓便飯便算,比今天的「裸婚」還不如。因為嘗過被人奚落和鄙視的經歷,我倆鍛鍊成鋼鐵一般的意志,互相扶持,排除萬難,倒下來再站起來。我倆也志同道合,喜歡學習,以開放的態度接受新事物。
我對早年失學仍耿耿於懷,一直尋求補救之道。我喜歡以白手興家的人做榜樣,向他們學習。我也仰慕有學問及有才華的人,喜歡與他們結交,從中學習,增廣見聞,提升個人修養。去年有幸經朋友介紹認識了王應立(Grant Wong) 先生,一個飽學之士,也是個事業有成之人。王兄喜歡研究歷史,博覽群書,見解精闢。他雖然離開香港超越半個世紀,但仍心懷故里,關心香港事,也關心中國事。他修業於香港著名學府,中學畢業後到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攻讀機械工程,還修讀工商管理碩士文憑課程。畢業後投入本科工作,在同一機構服務了四十三年,功成身退,完成了他的「美國夢」。
很多美籍華人在美國生活多年之後,受到政治的宣傳,耳濡目染,盲目崇美,唯美國馬首是瞻,失去客觀分析的能力。王應立沒有這個毛病,始終保持頭腦清醒,目光如炬。他看了芭芭拉塔奇曼(Barbara W. Tuchman) 那本歷史著作《史迪威及其中國經驗1911-1945》之後,發覺內容失實,資料錯漏百出,觀點偏差誤導,動機可疑,必須嚴正指出其謬誤之處,以正視聽。王兄花了不少時間查證資料,提出反證,並動筆詳列紙上,與關心世事和中國事的朋友分享。我有幸成為他的讀者之一,當原稿收到後便先睹為快,一氣呵成讀完這本大作,心情亦隨著作者的感受而起落。
王應立的國學修養其實很高,曾將《水滸傳》翻譯成英文,那是一項洋洋灑灑六百頁的巨大工程。他本來打算自己動手將這本新作的英文原稿翻譯成中文。但由於百事纏身,所以由我代勞。我毫不猶豫便答應了,只想不會令他失望。去年八月他曾親身來到多倫多與我討論這件事,我便立即動工。九月中我到三藩市回訪他,再商討其他細則,如版權,付印程序,推廣策略等等。我每天都將譯稿送他複核,以求達到他的要求。全書大約二十萬字,我花了半年時間才初步完成譯稿,現正重新整理一下。在過去的六個月,我的好友姚昉先生曾經提出很多寶貴的意見,並為我的文字潤飾;作協文友思華兄、陳鎮鴻先生和孫白梅大姐不斷給予鼓勵及為我指出錯字;還有其他海外文友如黃寶芝女士和榮惠倫兄也為我更正錯字。他們功不可沒,我永遠感激不盡。除此之外,香港之「港人講地」網站一直圖文並茂將拙作上載,美國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美西僑報」也答應提供寶貴的版面刊登此文。我順此向他們兩家致謝。
曾經有朋友問我翻譯這本書有什麼目的,我說有,但絕對不是為了求名或牟利。作者和我都不持有任何政治立場也不會為某個集團效勞。王應立是專業機械工程師,我是打工一族曾為商業機構牟利。我們都已從工作單位上退下,早已過古稀之年,從保守點估計也可算是衣食無憂。著書立說非屬我們的專長,付印後仍不知這本書有沒有銷路。不過,縱使賠本也志在必行,因為感覺做這件事很有意義,可還歷史及中國人一點公道。假設出版後,這本著作能帶來一點收益,我們會將全數撥入王應立已設立的助學基金,使一些窮學生受惠。(2017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