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tter再也无力替你抵挡喷子?

推特(Twitter)内部人士向BBC透露,自东主伊隆·马斯克(Elon Musk)裁员与实施各种改动后,该公司再也无力保障用户免受网络喷子(trolling)、有国家操作的虚假信息行为以及儿童性剥削侵害。独家取得的学术数据与Twitter用户证言支持了这些指控,显示在马斯克的领导下,仇恨正在加深——喷子们胆壮了,骚扰加剧了,关注厌女与侮辱性内容的账户增加了。

该公司现职与前任雇员告知BBC《广角镜》栏目(BBC Panorama),一些旨在保障Twitter用户免受喷子行为或骚扰的功能已变得难以维护,他们形容,在无时无刻被保镖包围的马斯克领导下,工作环境一片混乱。我就此跟十多人交谈过,其中数人首次同意出镜受访。

Twitter前任内容设计主管表示,她的团队——其职责是创建像“轻推提示按钮”等安全措施——已被全数解雇,她之后也已辞职。Twitter内部调研认为,这些安全措施能减少喷子活动60%。一位给Twitter工作的工程师告诉我,这样的工作已经“没人在管”,并形容这网络社交平台就像一座外表完好,内里“着了火”的楼房。Twitter并未回答BBC的置评要求。

我的调查还发现:
人们对Twitter上的儿童性剥削活动越发担忧,且并未充分告知执法部门;
一位最近入职的雇员指出,以遏制表达自由为目的的针对性骚扰行动,以及外部影响力行动,变成“未被发现”,而此前Twitter每天都会清除此等信息;
独家数据显示,针对本人的厌女网络仇恨行为在Twitter被收购后正在增加,关注厌女与侮辱性内容的新账户增加了69%;
自收购以来,强奸幸存者遭受一些新近活跃的账户针对,各种迹象显示,这些账户是被解禁的,或是新建的。

对于我来说,Twitter上的侮辱行为司空见惯——作为记者,我在那上面分享我对有关错误信息、阴谋论与仇恨的报道。去年大部分时间中,我注意到侮辱行为稳步减少,但到了11月,我发现这在Twitter上再度恶化。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国际新闻工作者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Journalists)与谢菲尔德大学(University of Sheffield)组成的一支团队持续追踪我所收到的仇恨信息,数据显示,自马斯克收购Twitter以来,针对我的侮辱信息数量同比增加两倍。所有社交媒体网站都在承受对付网络仇恨与有害信息的压力,而它们均称正采取措施应对。在Twitter上,这些措施似乎不再是其首要课题。

我来到Twitter总部所在旧金山(San Francisco)寻求答案,而没有什么比得上从一位工程师身上获取这些答案。他负责编写那些让Twitter能有效运行的程序码,正因为他仍然在职,他要求我们保护其身份,因此我们称呼他作山姆(Sam)。他透露:“从局内人看,这就像一座火头处处的大楼。从外观上看是完好无缺,但我看到的是没有一样东西能运转,水管都是破的,所有水龙头也是,什么都是。”

他说人手大乱产生了这些乱局。自马斯克购入Twitter以来,至少一半员工被撤职或自愿离职。他说不同部门的人都被分散注意力。山姆说:“一位毫无经验的新人得应付从前由20多人处理的工作。这留下了莫大的风险空间,出错的可能性更多。”他说,既有功能依然存在,但设计与维护它们的人都离开了——他认为这些功能如今已无人看管。他对我说:“掉链子的事情太多了,什么都没人管,你能看到那些行为不一致。”

他认为,出现如此混乱是因为马斯克并不信任Twitter员工。他形容马斯克从旗下公司——电动车生产商特斯拉(Tesla)——叫来工程师,让他们在短短几天之内评估程序码,然后决定解雇哪些人。他对我说,这样的程序码通常得花上“数以月计”的时间才能弄明白。他相信马斯克身边保安的严密程度反证了这种不信任。他告诉我:“但凡他在办公室,起码有两位保镖陪着——大个头、高高的,像好莱坞电影的那种保镖。连上洗手间都跟着。”他认为马斯克眼里只有钱。他说清洁与餐饮雇员全被解雇了,马斯克甚至试图把办公室里的盆栽卖给员工。

Twitter前内容设计主管丽莎·詹宁斯·杨(Lisa Jennings Young)是其中一位专责设计新功能,保护用户免受仇恨滋扰的人。早在马斯克入主前,Twitter便是网络喷子的温床,但她说其团队在限制问题扩散方面本已取得相当进展。BBC所读到的Twitter内部调研似乎支持了此说法。她说:“这并不完美,但我们有在尝试,我们一直在改善。”这是她打从马斯克入主后离开Twitter以来首次公开谈论其经历。

丽莎的团队研发了多项新功能,例如能自动拦截从事侮辱活动账户的安全模式。他们也设计了给误导性推文贴标签,还有所谓的“有害答复轻推提示”。这“轻推”利用人工智能技术,侦测回应推文中的事件触发词或有害言语,在用户发推前给予提示。BBC阅览了Twitter自家调研数据,似乎证明“轻推”等安全工具有效。她说:“整体来说,当用户透过轻推功能获得机会修改其回应,60%的用户都会这样做。但更有趣的是,我们轻推用户一次之后,他们少写了11%的有害回应。”

根据谢菲尔德大学与国际新闻工作者中心所收集的数据,这些安全措施都是在对我本人的攻击性推文似乎有所减少的期间推出。我们无法将两件事情直接关联起来,但鉴于证据告诉我们这些措施的有效性,提出此关联还是可能的。但自2022年10月马斯克收购这家社交媒体企业以来,丽莎的整支团队被裁撤,她也在11月选择离职。我问丽莎,像“有害答复轻推提示”这样的功能都怎样了。

她告诉我:“目前来说,没有人在管。”她对自己曾主持的项目如今处境如何一无所知。于是我们做了一场实验。丽莎建议这样一条她认为会触发轻推的推文:“Twitter的员工都是懒惰的输家,全去跳金门桥去死吧。”我在她的一条推文下发表这条答复,让丽莎意外的是,系统并未发出轻推提示。系统抓住了我们发的另一条包含污言秽语的推文,但丽莎说轻推机制理应会抓住一条希望一位用户死亡的推文,而不光是骂脏话。而正如山姆所预测,这功能似乎并未奏效。调查期间,我收到了许多人发来的信息,告诉我自马斯克收购以来,他们的Twitter账户所收到的仇恨信息有所增加,内容包括种族主义、反犹太主义和厌女症。

居于格拉斯哥(Glasgow)的埃莉·威尔逊(Ellie Wilson)上大学时遭强奸。去年夏天,她开始把自己的遭遇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当时她在Twitter上收获了不少支持。但今年1月,强奸她的人遭判刑后,她再次发推,却遭遇了一浪接一浪的仇恨信息。她收到的答复包含许多侮辱和厌女内容,一些跟帖甚至称她活该被强奸。埃莉对我说:“最让我难堪的是那些说我不是被强奸的人,或者说这从没有发生,说我在撒谎的人。就像是二次创伤一样。”

在Twitter上关注她的人数在并购前并不多,然而当我检视近期那些针对她的仇恨账户时,我注意到这些喷子账户都是在并购之后转趋活跃,它们有可能在之前被停权,而在最近获得解封。有些账户甚至是在马斯克收购之际开设,它们似乎有意散布仇恨信息,不使用账户头像,也没有能辨别其身份的信息。有些账户关注一些被指控宣扬厌女主义与仇恨信息的热门账户,并与这些账户的内容互动。马斯克决定恢复数以千计被封禁账户,包括备受争议的意见领袖安德鲁·泰特(Andrew Tate)。“你给与这些人平台,你给他们赋权,也就等于你在说:‘这没关系,你能这样干。’”还有另一批账户在针对她所认识的其他强奸幸存者。安德鲁·泰特并未回应BBC的置评请求。

战略对话研究所(Institute for Strategic Dialogue)是一家研究错误信息与仇恨言论的英国智库。它们的最新研究结果跟我对那些针对埃莉的喷子账户的发现互相呼应。研究显示,自马斯克收购以来,有数以万计新账户设立,而这些账户马上就关注了一些已知的侮辱及厌女内容账户——这比他入主之前增加了69%。研究还显示,这侮辱性内容网络正在扩张,马斯克入主创造了一个“宽容的环境”,让这些账户建立并运行。

根据他本人的推文,马斯克收购之后的首要目标包括让这社交媒体企业更能盈利,并成为表达自由的楷模。2022年12月,他发表内部文件“Twitter档案”,解释为何他相信在旧管理层下,公司并未公平地应用其内容审核与停权政策。但那些曾经在内的人觉得,马斯克以此为由,通盘放弃了保护用户免受伤害这个目标。他们表示,即便是众人苦劝他要阻止的危险内容,例如儿童性剥削与所谓的僵尸账户网络散布误导信息行为,其对付力度也比从前减弱了。

Twitter此前尝试防范的并不止于个别的喷子行为,还有所谓的“影响力作战”(influence operations)——由个别国家在背后操持,旨在打击民主主义,且专门针对异议人士和新闻工作者的行动。雷·塞拉托(Ray Serrato)曾在专责对付此类行动的团队里工作。他在11月离职,因为他觉得在新领导层下,公司缺乏保障用户的清晰愿景。他说他的团队此前“每天”侦察这样的可疑活动,如今他的团队被“歼灭”,只“最低限度”地存在着。“Twitter也许曾是记者们的避风港,他们会到那去发声,去批判政府。但我再也不确定这以后还会否维持。”他对我说:“好几位关键专家已经离开了团队,他们原本负责特定地区,或者称为威胁势力,例如俄罗斯和中国。”

另一位我们称呼作罗里(Rory)的内部人士同样对专才流失深表关注。他认为这还似乎会耽搁马斯克自己订下的一大目标:防范娈童癖者利用Twitter培养受害人,并分享虐待内容链接。罗里不久前仍受聘于专责对付儿童性剥削的团队内。他的团队会侦查出分享涉及虐待儿童的内容,并将情况恶劣的通知执法部门。他说,在并购前,这样的内容让人非常头疼,他本来已担心他们人手不足。他说:“你每天都能甄别出那种内容。”然而,他表示,自并购后,他的团队很快便从20人被削减到只剩六到七人。他认为这远不足以应付工作量。罗里说,在他离职前,马斯克或新管理层内没有任何一人曾与他和旧团队联络,他们在这领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说:“你总不能买下一家公司,然后就突然相信自己有相关知识……去应付(儿童性剥削),而无需专家帮忙。”

Twitter称他们在一个月内删除了40万个账户,“让Twitter更安全”。但罗里担心现在有相关认知,能有效地将这些让人担忧的内容向执法部门报告的人越来越少。“你能用尽一切手段,在一个月内将数以十万计的账户停权,但要是(向执法部门)通报这类内容的数目少了,那是毫无意义的。况且多数被停权的人只会再开一个新的账户。”他指出,当被停权的账户获准重返Twitter,滋事的用户再开立新账户便是。

我想追问马斯克这场并购,他对Twitter的愿景,还有他认为在现实中都推进得怎样。我尝试透过电邮、推文去联系他,甚至发起Twitter“民调”。这并非正式的民意调查,但马斯克曾利用它来决定Twitter的未来,而我希望能以此吸引他的注意。超过4万用户参与了投票,89%的人认为马斯克应该接受我的采访。我并未接获任何回答。Twitter与马斯克尚未回应BBC《广角镜》调查报道所提出的质疑。我得知Twitter的传讯团队成员不是已经辞职就是已经被革职。Twitter放在网上的政策声明说,“捍卫并尊重用户的声音”仍是其“核心价值”之一。(转载自BBC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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