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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赴深圳是件容易的事,这座因画了一个圈而崛起的城市我一直感兴趣,却多年来阴差阳错没去过,要知道与深圳毗邻的珠海广州我都踏足了。另外去深圳可以路过荆州,也是我的兴趣点。旅途的乐趣往往在路上,在耳濡目染中,这是我这些年来不在诊室里就在高速路上的重要原因吧。
这一日中午,我终于结束了在同仁堂的疲惫坐诊,去隔壁的西安饭庄吃了顿陕西饭。西安已经是我的第二故乡了,有一顿家乡饭垫底就能从容应对旅途的劳顿。
下午3点多钟,雅阁车已经载我来到秦岭的蓝关,当年韩愈就是从这里出发去岭南的,一千多年过去了,这条路线并未改变。“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的失意之情感染了一代又一代后人,想到这里就很难快乐地出行。文化的力量可见一斑,文化的力量几乎是永恒的,它推动着人类不渝的情感前行。于此对应的科技力量则日新月异,韩愈去广东耗时半年多,而我明天就能到达。
到荆州古城已是万家灯火,我们一行没有疲惫感,彳亍在酒店附近的小巷里,感受着那些老树和路石的古香古色。不知为什么耳畔总有金戈之声,甚至有“汉贼不两立”的呼声,于是笑了,是《三国演义》看多了,很容易身临其境。
当地的夜市小吃,据说是古法烹制,也必须尝一尝。我们走出很远,逍遥地搜店。疫情久困之下的荆州餐馆老板,看到外地食客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言行总有不厚之意……我发了下牢骚,并没太介意,我是个喜欢成全别人的人。当然也有代价——这顿夜宵吃剩了很多。
我住五星万达是因为这里的被子好,软,透气,如覆盖着白云。我要是韩愈,会写出很多诗句;韩愈要是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旅途苦难。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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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荆州,国人都自然而然地想到《三国演义》。“刘备借荆州”、“吕蒙袭荆州”、“关羽大意失荆州”等脍炙人口、耳熟能详的故事都发生在这里。武将喜欢争夺的地方,文人也扎堆,其中就有张居正,他的故居就在荆州古城墙旁边。看到崭新的张居正故居,我们略失望,但还是雇了个讲解员。
做过类似宰相的官员很多,能做到张居正这种境界的官员很少,他是所有想当帝师的文人楷模。在大明万历朝,张居正几乎是太上皇的待遇,僭越违规的事很多,但谁都拿他没办法,包括皇帝。这种殊荣是有代价的,代价出现在死后。首先是居然没有“文正”的谥号,这既让人吃惊,也耐人寻味了。张居正生前绝没有想到,他的家族悲剧出现在几年后,不仅自己被掘墓鞭尸,儿孙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这一切的雷霆雨露,谁又能想得到呢。
讲解员说,这个故居是1986年的新建,里面一件古董都没有。说起来中国名人故居多不胜数,但簇新到张居正这个地步还是不多见的。
说起来张居正只是荆州古城的第三名人,第二名人是伍子胥,正巧他就是掘墓鞭尸的发明者。伍子胥和孔夫子是同时代人,但儒家的礼制没有传播到楚文化的南方。春秋时期,北方诸国的士大夫即使赶走国王,也是礼送出境,并资以钱粮。但南方的国家野蛮多了,王杀将,将杀王。荆州的水土实在是太硬了。
荆州古城第一名人是屈原,他是文人骚客的鼻祖,豪放派诗人的开山祖,李白苏轼等人的文化祖先。写出这些文字的时候正是端午节,此刻就能闻到粽叶的香气。屈原纵身一跳,文化千年不绝。这是悲剧,也是美谈。
周长11公里的荆州古城墙有多古老呢,据考证,荆州古城墙上发现的最早的有年号的文字砖是公元1369年,比长城上发现的万历年间的文字砖还要早207年。如果考证城墙的夯土,那就是2300年历史了,可见荆州历史的深厚。城墙拱门下,如今已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历史和现代在这里有比较好的交融。定义比较好而不是很好,原因是远处的长江几乎被现在的高楼大厦所阻,几乎看不到了,古人那时一目了然。这座荆州古城不仅是楚文化的发祥地,也是三国文化的中心。楚国在此建都长达400多年,历20个楚王。而三国时期,这里更是群雄逐鹿的战略要地。
荆州是古城,却不是传统的、色调暗沉的、透着沧桑的古城,中国没有一座这种纯粹古城了,用正能量的说法:荆州古城更像是一颗历经两千多年历史长河洗礼后熠熠生辉的珍珠。
我还游玩了石板铺地的荆州的古街,一家制造手杖的店铺生意萧条,老板却是耄耋老人。我买了他二把手杖,一把留给我的老母亲,我的老母亲在安徽的农村,再过几年也就八十岁了。一把赠给跟了我二十多年的助理小黄,他的老父亲也快九十岁了,当过校长,嗯,当然,也快过父亲节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喜欢用这种方式践行孔孟之道。荆州,再见了,我想,这不是我和荆州的最后一面。
荆州距深圳有1000公里路,我们一骑绝尘地离开湖北,贯穿整个湖南省,进入了岭南广东省。这一路堪称风雨兼程,彻底荡涤洗净了来自陕西的尘埃。风雨,不是天象,而是锤炼;云水,不是景色,而是襟怀。
这条路景色很美,隧道很多,车流不息。40年前这条路上的旅人都怀揣梦想,40年后有的人梦想成真,有的人梦想未成。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有人说,只有到了深夜才知道深圳有多深。我到深圳就是深夜,当地的朋友等我多时了,即刻就带我们去吃宵夜。朋友说,这种宵夜一年会摆11个月,到了三九天深圳人也会穿薄羽绒衣,在室外就不能吃饭了。
夜幕下到处都是年轻人惬意的吃喝和交谈,即使有老人夹在期间也不违和,他们或是来这里带孙子孙女的,或是当年来深圳创业的先行者,或是和我一样是旅客。在这灯火阑珊的夜晚,大家共同享受粤菜的美味,感受周围的温情,度过此刻的宁静,不亦乐乎。相对论说,高速之下时间会变慢,这很适合描述深圳。如今白天紧张工作、晚上尽情放松已经是城市的特有节奏,西安等北方城市无不如此,也许都是在学眼前的深圳吧。
朋友说——广东省内,只有广州人不来深圳工作;广东省外,只有上海人不来深圳工作——这是一件见仁见智的事情,可以引发很多的思考。要知道,“来了,就是深圳人”是深圳最响亮的名片,也在定义着这座新兴的特大城市独有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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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热情的当地朋友就带我们“吃早茶”,这里的所谓早茶,内容和夜宵并没区别,吃的是广东特色文化。我们排了很久队,等了很久餐,就可想而知广东早茶的勃勃生机。这里的老年人就比较多了,可谓粤语纷飞,人流不息,天南海北,落落磊磊。人生的快乐不外乎友情和美食,而一睁眼就开始享受这种快乐的似乎只有广东人了。苏轼曾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我想那时候可能没有早茶。
吃罢早茶就去了朋友家,位置相当于北京的王府井或西安的小寨。我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房价普遍在10万左右,而且放眼望去,皆楼也。深圳是钢筋水泥森林城市的说法并无不妥,其建筑的密集度在中国首屈一指。不过,这是发展的代价还是发展的方向呢?可能并没有答案,只有时间是答案,就让未来告诉历史吧。
是的,深圳很年轻,它在历史与未来的交界,在土地与海洋的交界,在自然与都市的交界,在想象与现实的交界。人人抱怨被物质蒙蔽了双眼,却依然享受满目繁华。
我给朋友的老爸老妈都把了脉,两个老人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我让他们放心,用我的方子调养一下,目前的身体不适就会消失。我在给人治病,相信有人也在治大城市的病,相如良医,祖国安康。
中午又是大餐,一个重要的朋友闻讯来看望我,他在演艺界的知名度很高,和我是十多年的朋友。男人一件衣服穿十年是女人不理解的事情,但男人都懂。席间还有一位女歌手,是我的安徽老乡。于是我和她用老家话交流。
这顿酒宴后面又在歌厅里继续了。歌唱是语言的最高形式,一曲新歌酒一杯,高歌低吟皆情怀。我在歌唱家们的面前也不让多惶,慷慨献唱,原因是基于众人的鼓动,都想听我这个“业余歌手”唱一嗓子。并且说我唱歌统统都在调上,比他还高八度。谬赞了。
大歌星喜欢张国荣,女歌手喜欢李娜,他们在唱偶像的歌,我在唱自己的歌。
人类为什么要唱歌?罗大佑曾有一个很好的回答。他说:因为你最初是被一些事物感动,才开始创作,才开始唱歌的。听歌者是后来才慢慢聚集起来的,也是因为那个感动,源自于你的感动。时间久了,因为它已经变成一种职业,有的唱歌者或许会觉得听歌的人、观众,就是唱歌的目的。这会是危险的,因为你唱歌唱久了“局”变大了,最有可能被忽略的,就是那个从事物给你的感动到你从嘴里刚被唱出来以前,那个过程。这个过程,其实只有唱歌的人知道:它到底有没有。这是很容易不让別人知道真假的事情。不是吗?唱歌,说穿了,不就是一种俘获別人感情,或是甚至欺骗別人感情的流行艺术吗?而且,这年头我们用来欺骗的道具,真的很多。但是想一想:鸟儿唱歌,还真的不是为什么听众而唱的。
我完全同意罗大师的见解。唱歌真的不是为听众,是为自己。
酒喝了很多,但我很清醒。这是我在深圳度过的第二个夜晚,我始终认为,好东西就要经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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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睡醒就开启回程之路,但一个朋友的朋友受托非要请我吃饭,于是我在深圳多留了半日。于是我抽空去了趟海边,那里是一个遥望香港的海湾。
我去过很多的海滩,深圳海滩算差强人意的那种,小,脏,服务也跟不上,但这些并不影响我的心情,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和事,有缺点会更真实,就有进步空间。海滩笼罩在烟雨中,香港这一岛是看不清楚的。这是个雨蒙蒙情深深的季节,犹如影视,犹如此时。
这个午宴成了我和深圳朋友的告别宴,几乎所有的新老朋友都来送行,那个女歌手有事没来,但也打来了电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朋友聚与别犹如山水相逢。有一首流行歌词是“在你踏上离别的火车那一刻,我只顾着流泪,忘了挥手忘了说再见,望一路珍重”——特别能代表我那一刻的心情。天确实在流泪,而且越来越大。
这一个半白天两个夜晚的深圳之行,我不能说已经看到了真实的深圳,但还是看到了些许深层次的深圳。它缺文化,但不缺活力,这种活力就藏在城市的每个细节中。我认为深圳是有不足的,但能用好的药方调理出来,如此就会有更好的健康和远大的未来。深圳只要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让物质发展与文化健康同时进步,是能成为其他城市学习的榜样。
这一天我们一行落脚桂林。之前我来过桂林,充分的游览过桂林号称甲天下的山与水。数十亿年前,这里是大海的海底,这里突兀的山峰都是当年的海岛,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沧海桑田是在桂林。如此神力也只有大自然具备。人类是渺小和无力了,就像孔夫子自比的匏瓜。
我依然住在上次住过的桂林宾馆,那里很安静。上次没顾上吃的当地米粉,这次目的实现了。味道很好,而且不贵。桂林的夜晚很安静,喧闹是属于白天的。回宾馆前,我给我挚爱的小孙女买了一罐奶粉,才4天我就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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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我就走出宾馆,向一位当地老者打听白崇禧公馆,他说就在眼前这片湖的对面,走过去要绕一下,直线距离其实很近。热情的老者给我打着雨伞,并当义务导游,他说了许多白崇禧和白先勇的历史。上次我游玩了桂林的自然风光,这次要补上人文这一课。
民国新桂系军阀中,白崇禧无疑是最杰出的一位,如果把著名将领排前三,白崇禧必占其一。令人惊诧的是,像白崇禧这种高级别的武将,居然生养了个高级别的秀才儿子——白先勇。在世文人中,白先勇是台湾的翘楚,搁到大陆也能进前三。显然这是一件叹为观止的现象。中国大陆昆曲的振兴,全靠白先勇的奋力一推。
与张居正故居不同,白公馆是老房子,且保存得非常好,遗憾的是不让参观,我们只能隔窗看一眼里面的老家具。白先勇的文学纪念馆也在这里。老者说,白先勇经常回桂林,来这里看一看。
李宗仁的公馆离宾馆很远,我们没时间去了。桂系三巨头之一的黄绍竑在桂林无故居。当年黄绍竑主管外交,李宗仁主管政事,白崇禧主管军事。当年蒋介石北伐成功,主要靠桂系的军事能力所致,广西人比广东人彪悍多了,很能打仗。
依然是中午出发,我们一行很快到了凯里——西江千户苗寨的区域。住进龙塘山房才知道,参观千户苗寨需要“五天三检”,我们差了一次核酸检测,而且附近并没有做核酸的地方。显然游览著名的千户苗寨愿望落空了,成了此次南游一个遗憾。
为什么我会遗憾?据说西江千户苗寨是个“原始生态”,是全世界最大的苗寨。那里的建筑、服饰、银饰、语言、饮食、传统习俗都保存较好。千百年来苗族人在这里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如此一座巨大的苗族文化博物馆不仅去不了,也耽误了我去梵净山的计划。
往常遇到这种事我会非常沮丧,但现在不会了,我的人生哲学是——努力的争取,平静的接受。神即道,道法自然,如来。另外龙塘山房足够高档,住着很享受,泡在浴缸里能看到屋外重峦叠嶂的梯田,据说秋季这里最好看,我在初夏就已经看到了,在心里。
贵州,我还会再来的。
在苗人的土地,我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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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凯里到西安也有一千公里路,我们必须中午出发,刻不容缓地驰骋才能赶回西安的家。此次南游到尾声了,犹如第九交响曲到了欢乐颂,沿途的遵义、重庆、达州、安康与我一一擦肩而过,成为一个个音符,而西安是休止符。
王小波说过,生活中的快乐来源有三个:智慧,有趣和爱情,我此次南游收获了前两种,说三种也可以——千户苗寨是我的异乡爱情。我来过了。深圳是智慧,也是奇迹。而荆州桂林很有趣,在对旅人叙说着古老的故事。
我此刻的感触是,人生并非像伍子胥张居正那样能封狼居胥、燕然勒铭,更多的是日出而起日落而居的庸常岁月,是欢喜苦痛和嘘寒问暖。如果走出家门去旅行,心灵的旅行往往比身体的旅行更含义深远,这在许多真正的旅行者身上表现为一种格外的冷静的思索。
是为小记。
(文/臧平立,西安市著名中医、北京同仁堂特聘专家、中国抗癌协会会员、陕西省中医药研究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