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双重标准”和普京的“一重标准”

“新沙皇”大骂列宁主义
正当全球关注乌克兰危机日益升级的时刻,普京于2011年2月21日晚发布了宣言性质的长篇电视讲话。近一月来一直讥笑西方渲染危机严重性是危言耸听、实际上太平无事的某个舆论场终于发出了惊呼:狼到底还是来了!普京的这个长篇宣言的确非同寻常。它长达1.3万字(按中译文计(,其中开篇的3,000多字完全用来痛斥布尔什维克、列宁及其建立的苏维埃联盟体制,把它当作当前危机的起点或根基:

“让我从现代乌克兰完全由俄罗斯,或更准确地说,由布尔什维克、共产主义俄罗斯创造的事实开始。这个过程几乎是在1917年革命后立即开始的,列宁和他的战友们以一种非常粗暴的方式对俄罗斯本身进行了处理——通过分离,通过撕掉它自己的部分历史领土。当然,没有人向生活在那里的数百万人征询任何意见……”,“1954年,赫鲁晓夫出于某种原因从俄罗斯手中夺走了克里米亚,还把它送给了乌克兰……”,“列宁向(非俄(民族主义者——他当时称之为‘独立人士’——提供了优惠。列宁主义本质上正是这些邦联式国家结构的思想和关于民族自决权直至分离的口号,它构成了苏联国家地位的基础:首先在1922年被载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宣言》,然后在列宁去世后被载入1924年的苏联宪法。”从而“满足前帝国边缘地区无限增长的民族主义野心”,“将庞大的、往往不相关的领土转移到新形成的、往往是任意形成的行政单位——加盟共和国”,并赠以“最热心的民族主义者以前甚至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各共和国无条件脱离单一国家的权利”。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的行为”原因在于:“革命后布尔什维克的主要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权力。为此他们不顾一切:不惜牺牲俄国,满足(德国在)布列斯特和约提出的屈辱条件——即使帝制德国及其同盟处于最困难军事和经济形势、第一次世界大战实际上结局已定时。这是为了满足国内民族主义者的任何要求,任何愿望。”

普京得出结论说:“从俄罗斯及其人民历史命运的角度看,列宁主义的建国原则不仅是一个错误,正如他们承认的,而且比错误更糟糕。1991年苏联解体后,这一点变得非常清楚。”其教训就是:这种主义和原则“无论在某个特定时期看起来多么有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或不能成为国家基本原则的基础。”在普京看来乌克兰问题正是这样造成的:“布尔什维克的政策导致了苏维埃乌克兰的出现,……它可以被合理地称为‘弗拉基米尔-列宁乌克兰’。……根据列宁对顿巴斯的严厉指示,顿巴斯简直是被强塞给了乌克兰。”

列宁以后,“红色恐怖和迅速过渡到斯大林独裁,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支配和共产党对权力的垄断”使所谓的联盟“变成了一种单纯的宣言”,“各加盟共和国没有任何主权权利”,但斯大林却“没有重新考虑所宣称的建设苏联的列宁主义原则。显然,似乎没有必要这样做——一切都在极权主义制度下运作,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漂亮”;根据“那些由革命激发的、但对任何正常国家都具有绝对破坏性的、可憎的乌托邦幻想”,“共产党领导人似乎相信,他们已经成功地……解决了民族问题。但是,造假、偷换概念、操纵公众意识和欺骗的代价很高。”

而到危机来临时,“苏共领导层又没有……在经济方面,以及对政治制度和国家结构进行逐步的、深思熟虑的、审慎的改造,而是局限于赤裸裸的关于恢复民族自决的列宁主义原则的言辞”。“民族主义精英的野心是在他们自己的党内培养出来的,而且感谢上帝,这种保持权力和国家本身的工具,如国家恐怖和斯大林式的独裁统治在他们手中。”但他们忘了时移世易,斯大林体制崩溃了,“臭名昭著的党的领导作用,也像晨雾一样,在他们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在苏联解体的两年前,它的命运几乎已经注定。”

普京说:现在“激进分子和民族主义者,包括而且首先是乌克兰的激进分子和民族主义者,自吹为赢得独立立下汗马功劳”,但“情况并非如此,我们这个统一的国家的崩溃是由布尔什维克领导人、社会主义联盟中央领导层在不同时期在国家建设、经济和民族政策方面犯下的历史性、战略性错误造成的。”

普京对苏联的体制从十月革命几乎一直骂到1991年,其尖锐不下于任何“自由化分子”,而且有趣的是,尽管他实际上也否定了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但还是留了面子没点名。被他点名痛骂的是列宁、斯大林和赫鲁晓夫,尤其是列宁和“列宁主义”被多次点名痛斥。

其实,这也是普京的一贯风格。这些年来普京谈到俄罗斯的重大问题,总是那种“旧俄罗斯本来很好,共产党把事情搞坏了,而西方搅局把事情搞得更糟,只有我才能把两者的坏事清理掉,恢复旧俄光荣”的模式。2014年他宣布吞并克里米亚的3•18讲话,就是先骂了一通苏共把俄罗斯的克里米亚抢走给乌克兰,然后才骂乌克兰。后来在顿巴斯问题上,他也是先指责列宁把顿巴斯割给乌克兰,然后才是乌克兰如何不好。只是,这一次他洋洋洒洒,骂得特别系统、特别畅快。

不能说普京对苏联体制的指责,乃至对这一体制导致苏联解体,以及解体后一系列危机的批评,没有他的道理。尤其是笔者过去关于“列宁式联邦”造成国家解体的论述,与普京的分析还颇多重合之处。因此一位朋友在看完普京宏论后立即给我发微信调侃:“秦老师,普京昨天的讲话是不是您夫妇给草拟的啊,用了好大篇幅批判‘列宁式联邦’”。但是,这当然不是笔者和绝大多数朋友们、包括现代文明左派或右派赞成普京的理由。道理很简单,如果希特勒从坟墓中跳出来大骂斯大林,没有哪一个自由派会为之鼓掌的。

当然,现在就把普京比作希特勒或许是有争论的。不过20多年前笔者在评论前南斯拉夫危机的一系列文章中分析过铁托联盟体制对前南解体的作用,并指出米洛舍维奇以“新切特尼克主义”方式搞垮铁托体制导致了解体的血腥,包括他对他铁托时代的恩师塞共盟前领袖斯坦鲍利奇的暗杀,并嘲笑过那些因为反美仇西而把米洛舍维奇当成“最后一个布尔什维克”的无知朋友。而今天的普京否定列宁,倒确实很像当年米洛舍维奇的否定铁托。我们注意到普京在大骂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同时,没有一个字批评沙俄的民族压迫和帝国扩张,而且字里行间明显表现出对帝俄遗产的向往以及对布尔什维克毁掉遗产的愤恨。当年毛泽东反苏时给苏共扣过一顶“新沙皇”的著名帽子,其实至少从意识形态看这帽子未必合适,而“普大帝”却正急不可待地拿起这顶帽子往头上扣呢。这对于那些把普京幻想为“不忘初心”的新布尔什维克的幼稚朋友们也是个嘲讽:普京的政策不仅在地缘政治上有害于邻国、有害于世界和平,而且在意识形态上都可能是给你们的一记耳光呢!

“乌俄开战”其实早已开始
普京的这篇宣言引起国际上的强烈反应是可想而知的。因为这在宏观上还是他第一次向全世界宣布他的抱负:他要清算布尔什维克的“卖国”行为,恢复帝俄的(请注意:不是苏联的)地缘政治遗产。当然,对于苏联势力超出帝俄的那些部分(例如位于中欧的那些华约卫星国)他并没有明确地说不想要,但对于苏联时期在他看来有损于帝俄的地缘政治改变,比如据说是“疯狂”划定的苏联时期加盟共和国边界,他是不打算尊重的。尤其他说乌克兰“自古以来”就是俄罗斯的“一个组成部分”时,绝大多数乌克兰人不可能不感到脖子上发凉。但这当然不仅限于乌克兰,原来曾是帝俄“组成部分”而后来被列宁革命“非常粗暴地”抛弃了的“历史领土”不仅包括前苏联除俄罗斯之外的其余所有14个“加盟共和国”——如今的独立国家,还包括前苏联之外的波兰、芬兰等国!就这,谁还能说这些国家希望加入欧盟、北约是“西方的挑拨”呢?!

但如果谈到具体措施,这个宣言本身并没有多少新的惊人内容,至少惊人的程度并不如预想的那么大。国内外这些天一直在谈论乌俄是否会开战,难道他们不知道2014年以来战争实际上一直在乌克兰东部进行吗?从那至今的两个明斯克协议和无数的停火其实都没能真正执行。而至少在这年8月所谓顿巴斯“民兵”突然反攻乌军得手起,“亲俄武装”就一直是进攻方。俄重装备正规军的参与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普京此前的否认也只是说这些俄国军人都是“志愿者”,而非他所派出,而现在他就算是正式派出了“维和部队”——但谁都知道在那种体制下“志愿军”和政府军究竟有何区别;而俄国防部经营的“安保公司”如“瓦格纳集团”之类又是什么角色。所以只要这次的俄罗斯“维和部队”没有发起大规模攻势,普京这个宣言的政治意义就仍大于军事意义。

至于说到承认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个“共和国”的“独立”,这在普京也不是第一次,甚至都不是最严重的一次。此前他已经“承认”了两个俄罗斯军队制造的“共和国”的“独立”——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而且和另外两个类似的“共和国”——阿尔察赫及德涅斯特河沿岸保持着类似2•21之前俄罗斯与乌东两“国”的那种“特殊关系”:“没有正式承认,但实际支持”。而这四个“政治实体”的共同特征就是:俄罗斯或者俄罗斯支持的一方以武力改变苏联时期的行政边界——也是苏联解体时所有“后苏联国家”都承诺认可的国界,从而把某个国际公认主权国家的部分领土公然肢解出来,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国家”。

当然,由于下文将要谈到的诸国际规则(或曰“国际法”)之间确有扞格之处,如“不干涉内政”与“人道主义干预”、“领土完整”与“民族自决”,从而导致了所谓的“双重标准”问题。上述的四个前例和普京在2•21宣言中新创的两个案例性质并不完全相同。例如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间的阿尔察赫(原称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或“纳卡”)问题,应该说确实有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初主动改变边界的亚美尼亚很难说就一定是以强凌弱。但恰恰在2020年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为“纳卡”发生的冲突中,俄罗斯不顾自己作为“集安组织”盟主对盟国亚美尼亚的协约义务,坐视亚美尼亚在阿塞拜疆的主动进攻下一败涂地。但在其余五个案例中,俄罗斯对摩尔多瓦、格鲁吉亚和乌克兰都扮演了以强凌弱主动越界侵略的角色,而且一个比一个明显,一个比一个厉害。所以,尽管顿涅茨克与卢甘斯克的体量和重要性均大于上述四“国”,但就俄罗斯自己制定的“规则”而言,这其实就是“正常行为”。

而在此之前,俄罗斯其实已经有过更加过分的“正常行为”,那就是2014年直接出兵吞并克里米亚!请注意:不是像上述的六个案例那样“支持克里米亚独立”,而是直接吞并!不是像上述六个案例那样“干涉内政”、支持“亲俄派”打击“亲西方派”,而是直接指令俄罗斯公民(不是俄族乌克兰公民)、指令“属俄派”(不是亲俄派)武力推翻了乌克兰克里米亚的亲俄派(不是“亲西方派”)政府。换言之,在普京派出的俄籍蒙面武装人员的枪口面前,克里米亚无论亲俄派还是亲西派其实都被剥夺了权利。如果说,在阿布哈兹问题上,俄罗斯还能拿科索沃来说事,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双重标准”,那么在克里米亚问题上,其实就只有“一重标准”,只有苏台德可以相比了。

如果在克里米亚问题上俄罗斯可以为所欲为,那就不要讨论什么顿巴斯问题了。果然,就在2•21讲话仅仅三天之后,在西方大惊小怪地为喊叫俄罗斯“承认”乌东两地“独立”是犯了大忌之时,俄罗斯紧接着就做出了真正突破克里米亚“规则”的事:直接向包括哈尔科夫、基辅和敖德萨在内的乌克兰全境发动大规模进攻!这才是应了1930年代的那句话:苏台德不会是终点!

“双重标准”与克里米亚-科索沃异同论
应该说,事态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乌克兰人的不争气和西方一直以来的绥靖主义传统是难辞其咎的。但乌克兰人的所有这一切错误,与俄罗斯普京政府方面的蛮横侵略都是无法相比的。这些错误不能成为俄罗斯侵略的借口。这倒不是说俄罗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干涉乌克兰,尽管现代国际法和国际政治规则中的确有互相抵触和矛盾之处,如既讲“民族自决”,又讲“尊重主权与领土完整”;既讲“不干涉内政”,又讲对“大屠杀”、“种族清洗”等人道灾难国际社会不能坐视不管,对涉及核扩散等严重问题的“内政”也有国际干预的成例。这些规则上的矛盾确实造成一些国家间行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仅法理上正当与否存在争议,道义评价也有一定的模糊区间。当事各方为自身利益从这些互相矛盾的原则中各取所需,形成“双重标准”的问题,这是明显存在的,其间的霸权与不公正现象也不能忽视。

但这绝不是说今天的国际政治完全是弱肉强食没理可讲。“内政”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外部”才有理由干预,如今还是有个大致的概念的。当年的卢旺达种族大屠杀,国际社会普遍认为教训不是不该干预,而是干预得太晚太弱。当年红色高棉大屠杀,越南乘机在苏联支持下出兵将其推翻,虽然此举也有称霸印度支那意图,并为此受到批评,但国际社会只要求越南撤军,并不要求恢复红色高棉血腥政权,后来还成立“联柬机构”,与越南支持下实际统治柬埔寨的韩桑林-洪森政权合作,组织多党制选举,推动柬埔寨建立民主政治,乃至组织国际法庭审判红色高棉屠杀罪犯。当时美、欧、中、俄、日都支持和参与了联柬机构与国际法庭的行动,这些现在都已经不再有争议。克里米亚如果也发生了卢旺达、柬埔寨当年那样的事,国际社会无疑都会支持干预。当然最好是国际一致以联合国这样的机制来进行,但假如俄罗斯以它在该地有特殊关切为理由要自己单干,国际社会或许会有争议,但也不会激烈反对。

与卢旺达、柬埔寨当年那种上百万人死难、人口丧失几分之一的大恐怖相比,当年科索沃悲剧的惨烈程度要小许多,但持续时间很长。从上世纪80-90年代之交米洛舍维奇在塞尔维亚上台以来,他废弃了铁托政策(这政策确有毛病,那是以后要谈到的另一个话题),撕毁南联邦宪法,取消科索沃自治、摧毁铁托体制下的科索沃共盟政权(请注意,米洛舍维奇推翻的是共盟即共产党的政权,不是什么“阿族分离主义”政权),并代之以极少数塞族人的军事统治,造成持续的流血冲突:1989年2月塞尔维亚军警镇压示威,官方称22名示威者被打死,2名军人牺牲,而阿族说死亡数百。1990年2月悲剧再次发生,官方宣布27名示威者被击毙,110人受伤,警察伤83人。而阿族宣称死亡千人。……以后这类消息已不是新闻,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战争:1997年11月,“科索沃解放军”第一次与塞尔维亚内务部队交火。1998年2月,根据中国(请注意不是西方)记者的描述,“米洛舍维奇对科索沃游击队发动了野蛮的反攻,在这场冲突中,无数平民和儿童也被杀害”(马胜荣:《科索沃:点燃的火药桶》,新华出版社1999年4月)。1999年2月,塞尔维亚正规机械化部队大举扫荡科索沃,西方所称的“种族清洗”达到高潮,当时196万人口的科索沃据说已有80万阿族人被逐驱,数万人死亡。尽管事态平息后的实证调查表明当时的某些报道有夸大,但如果我们相信我国的《环球时报》不是“亲西方媒体”也不会“造谣”的话,不妨从该报记者随南联盟军队的采访中窥知一斑:记者在科索沃看到成片的阿族村庄被轰平时曾问南方人员这是为什么?对方“坦诚”答道:“是南斯拉夫军队用炮轰的,清剿‘科索沃解放军’不可能没有(平民)损失。”“阿族武装分子躲在老百姓房子里,不用炮轰他们死也不出来。”这种对“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几个恐怖分子”向居民区进行焦土轰击的悲剧(人民日报国际部《环球时报》1999年4月23日)即便在支持塞尔维亚的俄罗斯舆论中也受到抨击,当时的普里马科夫总理就明言:“米洛舍维奇推行的是我不能认同的政策”。然而米洛舍维奇的疯狂最终引发了国际干预,即北约对南斯拉夫自3月24日开始的野蛮轰炸。其后是米洛舍维奇的屈服和科索沃地区实际脱离塞尔维亚,由在1999年6月10日联合国安理会1244号决议下成立的联合国科索沃临时行政特派团(类似当年柬埔寨的“联柬机构”)进行过渡期治理。

此后联合国与欧盟在塞尔维亚和科索沃阿族间进行了长达9年的斡旋,并于2006年起撮合双方进行关于科索沃最终地位的谈判。虽然取得一些技术性进展,但作为调解人的联合国自身也因俄罗斯不妥协而不能达成一致,联合国调解特使阿赫蒂萨里连续四次修改草案试图消除俄罗斯的担心,都遭俄方拒绝,而俄方却未提出自己的草案。阿赫蒂萨里使命终于失败。在已经形成的血海鸿沟难以弥合、塞阿双方已经无法形成一个政治共同体的情况下,2008年科索沃终于宣布独立,并在随后几年中得到了108个联合国成员国的承认,加入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国际道路和运输联盟等许多国际组织。2010年国际法院裁决科索沃独立不违反国际法。对科索沃独立有切肤之痛的塞尔维亚虽然一直不予承认,但也与欧盟达成布鲁塞尔协议,双方同意把科索沃当做“欧洲一体化范围内的一个单独实体”(a separate entity in the Eurointegrations domain)开展正常往来。科索沃北部的北米特罗维察等四个塞族城镇不承认独立,至今仍宣布自己是塞尔维亚主权下的“科索沃-梅托西亚自治省”,并在行政事务上自行其是,但与科索沃其他地区也基本相安无事,而且在刑事调查等方面还保持合作。显然,曾经你死我活的科索沃斗争各方如今已经事实和解,而形式上的复合则寄望于将来欧洲一体化能把塞尔维亚与科索沃都包容进来。

普京的“一重标准”是什么?平心而论,科索沃受干预前的暴力和流血程度不仅比卢旺达和柬埔寨低,也未必有索马里等世界上其他一些地方那么严重。科索沃如果位于非洲,可能就像索马里那样被忽视,或者如果不是完全忽视至少也没有被很认真地对待。如果因此指责国际社会,或者具体指责欧美搞“双重标准”,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世界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欧美干预科索沃的道义理由显然不能说只是“幌子”(否则就无法理解何以当年坚决反越战,不久前还反海湾战争的不少欧洲左派如哈贝马斯等却积极支持干预科索沃,按照他们的解释,在海湾动武是为石油,在没有石油的科索沃动武,而且是为“非西方文化”的穆斯林阿族人动武则是保护弱者),但基于利益的地缘政治考虑也是明显存在的。

而克里米亚呢?我们知道普京就是张口闭口以科索沃为例来抨击西方的“双重标准”,并声称自己是按同样逻辑来对待克里米亚的。我们这里有的人也说普京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一高招。但是,普京自己在3月18日俄罗斯国家杜马演讲中就明确提到了科索沃与克里米亚的一个明显不同:科索沃受干预前“冲突过程中有大量人员死伤”,而克里米亚,按普京自己的说法则是从始至终“没有发生一起武装冲突,也没有人员伤亡”。不过按照普京与众不同的逻辑,这恰恰证明了俄罗斯干预得对,因为据说如果不干预,克里米亚也可能会发生流血冲突。普京为此振振有词地抨击西方说:“拿伤亡作为独立的理由,是不是西方国家希望任何矛盾都导致人员伤亡,然后才有资格获得解决?”

我要说:普京这样的说辞恰恰比任何“西方的诽谤”都更有力地证明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强词夺理、为所欲为完全没有任何现实的理由:普京只要以“未来可能”会流血为借口,就可以动用武力强行肢解一个国家!就像借口一个人的手“未来可能”会举刀砍人就提前折断他的手、借口一对夫妻“未来可能”发生家庭暴力就事先强行拆散他们一样。如果这样的理由成立,那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侵略和征服是没有理由的呢?

当然,这里的确存在一个“度”的问题,或者说是什么情况下应该“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问题。如今国际社会对卢旺达屠杀的反思,主流的看法就是干预得太迟。而科索沃的屠杀没有达到卢旺达的程度就被干预了,这算太早还是太迟,恐怕是有争议的。如今按普京的口气,西方在科索沃干预得似乎也是太迟:“导致人员伤亡然后才解决”,证明西方不道义。假如普京真这样想,也不失为一家之言。但人们没有忘记,当初正是由于俄罗斯一再阻挠,使国际社会对科索沃事态的有效干预一直未能进行,俄罗斯当时似乎是认为科索沃流血不够多,“没有资格获得解决”?而现在普京怎么又变成主张滴血未流时就要使出铁腕,提前“防患于未然”了呢?普京批评西方“双重标准”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他的标准倒是只有“一重”,那就是看他自己高兴不高兴,高兴了“大量人员死伤”也可以不受干预,不高兴了滴血未流也可以强行干预?古代的皇帝说“朕即国家”,平心而论,如今普京的俄罗斯国内虽说“民主倒退”,也还没到那个地步,但他在国外就想搞“朕即国际”的“一重标准”了?

显然,由于国际事务没有国内事务中那种真正“公权力”下的警察,而古往今来的“世界警察”都难免是有私心的——有时所谓的“无私”也不过是以君主之私(背着国民的私相授受)取代国民利益之私而已——由若干这样的“世界警察”组成的“警察局”(如联合国安理会)因而也未必事事都公道。但现代国际社会和文明人类之不同于纯粹弱肉强食的丛林,就在于这种私心要有底线。“双重标准”是无可奈何的现实,但“双重”的空间应当是有限的:科索沃那样的情况该不该干预,可能因“双重标准”而难有绝对的是非。但对于卢旺达那种尸山血海还不干预,那就是冷酷无情,惨无人道;而“任何矛盾”还滴血未流时就“提前干预”,那就是“朕即国际”、横行霸道了,这一点是非还是应该有的吧!

克里米亚是又一个科索沃?显然,无论对1999年西方干预科索沃的动机和效果有多少非议,在基本事实面上它与2014年的克里米亚都完全是两回事:对流血成河的科索沃实行干预,不同于对滴血未流的克里米亚进行吞并。这点已经说过。科索沃干预后国际社会的斡旋还持续了9年之久,实在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才出现了科索沃独立,而克里米亚俄军支持下的“蒙面人政变”后普京急不可待,“属俄公决”一再提前,政变后仅20多天就制造了兼并克里米亚的既成事实。

科索沃的“独立”持续至今,尽管占科索沃人口90%的阿族人中一直有“大阿尔巴尼亚”主张,但科索沃并没有被阿尔巴尼亚兼并。理论上讲今后自主的科索沃阿族选择与阿尔巴尼亚合并,选择重归塞尔维亚,乃至在欧洲一体化的未来发展中塞尔维亚、科索沃与阿尔巴尼亚都共同成为“欧洲联邦”中的主体,那是“凡事皆有可能”的,而且事实上后一种可能正是三方的努力方向。而克里米亚的“独立”只有一天,就与塞瓦斯托波尔一起被并入俄罗斯,并且今天的俄罗斯与当年的苏联不同,它已经取消了“独立共和国自由结合成”的“联盟规则”,是许进不许出的,这就是说今后不仅占克里米亚人口58%的俄族克里米亚人不再有选择权,42%的非俄族(乌克兰人与克里米亚鞑靼人等),乃至连俄方枪口下这次公投中也未同意入俄的20%左右人口(未投票的和反对的)也没有了选择权。

应该指出,一国之内部分地区要求独立这种所谓的“自决权”能否成立或在什么条件下才能成立,是争议极大的。通常都认为除非先有约定(例如“列宁式联邦”宪法中都有联邦成员可以自决退出的条款),这种自决权不能轻易成立。但是,自决权和国家之间的领土夺取,在国际法上仍有巨大区别。

如果说自决权不能轻易成立,那么领土夺取则是完全不能允许的,“领土完整”原则对此具有绝对的否定效果。2010年海牙国际法院就科索沃独立问题的裁决文件中称:“国际社会对殖民地之外的自决权及补救性分离存在巨大分歧。在本案中,没有必要讨论自决权和补救性分离权。无论在《联合国宪章》还是《赫尔辛基最后文件》中,‘领土完整原则只适用于国家之间的关系。’因此,科索沃宣布独立不违反领土完整原则。”(转引自甄鹏:《国际法院科索沃案例的法律分歧》。)换言之,自决权原则意味着一国之内的某些人可以要求独立,而领土完整原则意味着一国不可以兼并原属他国的领土。两条原则是各有适用范围的。

其实这不仅是这份裁决的解释,也是国际政治中迄今一般的理解。尽管这并不能完全解决两个原则的冲突——例如,人们可以先行使“自决权”脱离原来的国家而“独立”,然后再行使独立后拥有的“主权”要求加入另一国家,总的结果仍然是另一国家占有了原属该国的土地。但是,最起码这得有个时间差吧!可以说,科索沃阿族之所以只能“独立”而不宣布加入阿尔巴尼亚,前苏联境内迄今出现的民族冲突导致的分离政体,如要求脱离阿塞拜疆的亚美尼亚族人建立的“纳戈尔诺. 卡拉巴赫共和国”和要求脱离摩尔多瓦的俄罗斯、乌克兰人建立的“德涅斯特河东岸共和国”也是声言“独立”,而没有加入亚美尼亚等国,乃至2008年俄罗斯对格鲁吉亚动武后夺取的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两地也只是“独立”,而没有在法理上“加入”俄罗斯,都正是基于这一考虑。

但是,这次克里米亚入俄尽管也经历了不到一天的“独立”,公决的选项却没有独立这一条,实际上就是直接归并于俄罗斯。显然,即便考虑到“双重标准”的现实,这样的做法也仍然是太明火执仗了。

本来,让克里米亚像阿布哈兹一样“独立”并不会对俄罗斯控制克里米亚有丝毫妨碍,“独立”一段时间待外界习惯于既成事实后再由克里米亚人行使“主权”要求“加入”俄罗斯,也比现在这样的直接兼并“好看”一点。俄罗斯为什么那么急不可待呢?笔者认为,一是普京其实自知理短,希望一不做二不休,趁乌克兰乱局未定西方又措手不及赶紧把事做绝,以免夜长梦多,日久生变。二是普京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拉中国入彀:你中国不是忌讳“独立”而希望“回归”吗?我就搞个“克里米亚回归”,看你支持不支持?但无论如何,普京这样的“一步到位”兼并克里米亚,比策动“独立”对国际法的冲击更大,即便有“双重标准”和国际法诸原则自相矛盾的现实,这样做也确实是要有极大“魄力”的。不过这种“魄力”是否值得称赞,就另当别论了。

最后,科索沃“独立”至今,米特罗维察等地的塞族实际上仍然坚持另外的选择,这个“塞尔维亚的科索沃梅托西亚自治省”尽管不被承认,却也没有遭到镇压,还一直保持着事实上的“国中之国”状态,这实际上还是体现了今天科索沃的多元化和相对宽容。可是俄罗斯在克里米亚能有这样的宽容吗?克里米亚非俄族的比例要比科索沃非阿族的比例高得多,“属俄派”政变前克里米亚的“亲俄”派固然占优势,可是“欧罗迈丹”期间的街头政治中亲俄亲欧还是旗鼓相当的。政变后亲欧派完全销声匿迹,连“亲俄不属俄”者也没有了生存余地,这能说是以科索沃为“先例”吗?

当然,如果说克里米亚的事态与当年科索沃有什么可比性,那倒不是两个“独立”的类似,而是普京在克里米亚与当初米洛舍维奇在科索沃的作为有点类似——尽管普京号称扶植的是当地的多数民族(俄罗斯族),而米洛舍维奇恰恰是镇压多数民族(阿尔巴尼亚族),很多人认为两者的角色相反,但相同的是:这两位制造的政权更迭起初都不是对“对方”下手,而是首先排除了“己方”的温和势力,废除了自己的代理人而直接明火执仗地把事情做绝。

不是吗?米洛舍维奇当年实际上首先推翻了科索沃的“亲塞”政权,用“属塞”的塞族人政权取代了亲塞的阿族共产党人(请注意:不是主张“独立”的阿族持不同政见者)政权,从而完全断绝了亲塞亲阿两派妥协的可能性。而2014年春的克里米亚,首先发生的也是“属俄”势力以俄军为后盾推翻“亲俄”(而不是亲欧)政权的政变。这是我们要进一步分析的。又一个科索沃,还是又一个苏台德?

克里米亚二月政变
把乌克兰内部问题看成亲欧亲俄两派的冲突,“欧罗迈丹革命”是亲欧派推翻了亲俄派,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的。2014年2月下旬以前,克里米亚也出现了亲欧亲俄两派的斗争,只是比基辅温和得多。因为在克里米亚,弱势的亲欧派不可能发动像基辅那么有声势的抗议,而主流的亲俄民众也没有表现出支持亚努科维奇的强烈情绪。所以就像普京说的,这里滴血未流,而且也没有发生地方政权的更迭。

可是就在基辅政权更迭发生两天后,克里米亚风云突变,亲俄派政权也被终结,但夺权者却不是什么亲欧派——他们是“属俄派”,即不是忠于亚努科维奇、要帮他夺回基辅政权的人,而是忠于普京的人。普京一面煞有介事地抗议基辅发生了推翻亚努科维奇的“政变”,一面却在克里米亚部署政变推翻了亚努科维奇的地方政府,而且用的是比基辅典型得多的、不折不扣的纯粹武装政变方式。如果说基辅发生的是大规模街头抗争压力导致议会动议,有动武的成分也是双方都动(且不说乌国内外绝大多数观察者都认为前政府是首先和主要的动武者),那么在克里米亚则一开始就是蒙面人武装上场,而且完全只有“属俄派”一方(如果不直接说是俄罗斯一方的话)的蒙面人。换言之,克里米亚发生的不是亲欧亲俄两派斗争而后者取胜,而是忠于普京的人推翻了忠于亚努科维奇的人——老板甩掉代理人而直接登台了。请看:

2月27日,在克里米亚首府辛菲罗波尔市,用我们一本官方宣传册子欣赏的笔调说:“一群穿着迷彩服、戴着面罩、身上没有任何标识的武装人员突然出现在克里米亚政府大楼周围,他们迅速闯入大楼,并将白蓝红的俄罗斯三色旗插到楼顶。”(“乌克兰变局真相”编写组:《乌克兰变局真相》,新华出版社2014年版,84页。)这伙蒙面武装分子就这样占领了克里米亚议会和政府大楼,逼迫议会“改选”,并赶走了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总理阿纳托利•莫吉廖夫。而这个被武装入侵者推翻的克里米亚政府可不是什么“亲欧”的,恰恰相反,当地议会82%的议员来自被基辅亲欧民众推翻的前乌克兰亲俄总统亚努科维奇的政党,即乌克兰亲俄派的正宗——地区党。事实上,克里米亚政权是亚努科维奇这个亲俄的前乌克兰总统最强大的地方基础,地区党一直牢牢控制着当地议会和政府,而莫吉廖夫更是亚努科维奇的铁杆亲信,他曾经当过亚努科维奇政府的内务部长、警察少将,不久前才被亚努科维奇从中央空降到克里米亚来掌控这块亲俄派老基地的。这位“警察市长”曾有一句名言:“克里米亚的军警应该为地区党服务。”

可是在如今的普京看来,就是这样的亲俄派、乃至铁杆亲俄派也靠不住了,现在普京需要的是“属俄派”!而在亲欧派一向不占主流的克里米亚,亲俄派(要求俄语与乌克兰语平等,保持与俄罗斯的友好关系)势力雄厚,“属俄派”(要求脱乌入俄)虽然也能“浮出水面”——这是克里米亚这块俄罗斯黑海舰队影响巨大之地的独特现象,在乌克兰东部其他“亲俄”地区,民众与当局普遍亲俄(当然,亲俄未必反欧,亲俄也未必愿意属俄),此前却从来没有公开的“属俄派”。而克里米亚的属俄派虽然能够公开,也只有3-4%的支持率,基本没有什么影响。

当然,从“亲俄”到“属俄”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亲俄亲欧的矛盾,乌克兰东部与西部的矛盾如果不断发展,亲俄居民的诉求从单项维权升级为全面自治、联邦化、独立乃至归属俄国是不奇怪的,特别是欧罗迈丹之后亲欧派掌权的中央政府与东部亲俄地方势力的矛盾如果不断升级,激化到不可调和时,无望重返政治中枢而又难以自保的亲俄派在俄罗斯拉拢下变成属俄派是完全可能的。当时克里米亚民选的亲俄议会和地区党政府正试图与基辅谈判,如果双方最终谈不拢,由这个民选政府出面搞“独立”,而俄罗斯在背后撑腰,虽然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至少形式上更像是“民族自决”——尽管“民族自决”与“主权领土完整”这两个原则有众所周知的矛盾,各方根据自身利益搞“双重标准”在所难免,但是“双重标准”总还得好歹占住一头吧?靠蒙面人暴力推翻了民选亲俄派政权来制造“属俄”的既成事实,这当然破坏了乌克兰的“主权领土完整”,但这难道还能称为当地人民、哪怕是俄罗斯族克里米亚人的“民族自决”吗?

普京不愿等待“亲俄派”自然演变成“属俄派”
然而普京并不愿意等待“亲俄派”因与中央矛盾激化而自然演变成“属俄派”,更不能等待属俄派自然扩大自己的影响。表面上理直气壮的普京其实并不自信,他知道自己在乌克兰原来的代理人亚努科维奇不仅因为亲俄在乌克兰亲欧的中西部不得人心,而且因为腐败在亲俄的乌克兰东部也未必得人心。整个欧罗迈丹运动期间东部民众并未给他多少支持,就连在最亲俄的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欧罗迈丹期间反对派(即与基辅独立广场上反亚努科维奇的“亲欧派”同一阵营者)与亲俄派双方的游行示威规模也相差无几,因为克里米亚多数人虽亲俄,却未必亲亚努科维奇,所以对推翻亚努科维奇的基辅“革命”反感有限。亚努科维奇从基辅逃亡后到过克里米亚却没有停留,可能是因为已经决定抛开代理人自己动手的莫斯科不批准他停留,也可能因为他在当地已无号召力,这两个原因其实就是同一个原因,即当时克里米亚民意亲俄但不亲亚努科维奇,也未必坚决反欧,更未必主张属俄。当时基辅的地区党中央已经开除了亚努科维奇,东乌克兰各地包括克里米亚的地区党政府也在准备与基辅临时政府讨价还价。基辅如果明智,矛盾未必不能化解(就像2004年那样),即便不明智,走向决裂也有个过程。实际上在基辅议会提出取消俄语官方地位的荒唐法案前,化解是极有可能的,法案的提出严重加深了克里米亚俄语居民的反感,但基辅临时总统立即否决掉这一法案,还是保留了化解的可能,至少减慢了决裂的步伐。普京知道,民选亲俄政府与基辅一旦进入讨价还价,就很难由亲俄变成属俄,至少不可能很快完成这个转变。

然而俄罗斯不能等,尤其是普京个人更不能等。首先,俄罗斯这两年经济非常失败,在全球包括西方经济走出危机之际,俄经济却在走入危机。于是国内矛盾上升,普京名望下降,如果在乌克兰再弄个满盘皆输,他的统治会出现危机。而在基辅剧变、乌东民选亲俄政府观望的形势下,他不直接出手就意味着满盘皆输。所以普京说俄罗斯被“逼到了墙角”可能有夸张,但他自己感到被逼到了墙角、必须出手一搏,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其次,普京手里能够要挟他国的牌随着时间推移正在变少,此时不出牌,他日再想出这牌就没了。这里尤其明显的是天然气。欧洲目前对俄天然气依赖程度比较大,普京以“断气”来掐欧盟的脖子,现今还是很有效的。但自美国2006年出现“页岩气革命”后,国际能源市场尤其是天然气市场的供求形势已经发生不利于俄罗斯的变化,天然气价格趋于下降,卖方竞争开始出现,而且这一变化还在继续。即便不发生乌克兰事变,欧洲对俄天然气依赖也会逐渐减少。此时打出这张王牌还管用,过几年可能就不管用了。因此普京没法等待现有的亲俄派变成属俄派,只能用非常手段,以现有的和输入的属俄派强行取代现有的民选亲俄派政府。这就出现了克里米亚亲俄派政府不是被基辅方面,不是被亲欧派,而是被俄罗斯策动的属俄派政变所推翻的奇特一幕。

在被蒙面人武装推翻之前,克里米亚议会和政府正在开紧急会议,呼吁支持亚努科维奇与反对派达成协议。而蒙面人拥立的“新总理”谢尔盖•阿克肖诺夫,是一个出生于摩尔多瓦的俄罗斯族人。在亲俄的地区党控制的克里米亚,阿克肖诺夫原是“属俄派”小党俄罗斯统一党的人,这个党与普京的俄罗斯执政党旧名雷同,基本上就是后者在克里米亚的分支。但即便在居民普遍亲俄的克里米亚,该党在最近的选举中也只有4%的支持率,在议会的100个议席中只有3席。但有了蒙面人武装(更重要的是蒙面人背后的俄罗斯黑海舰队)撑腰,这3%的议员一举便驯服了其余的人,把议会和政权都拿到了手中。

此前4天,2月23日在塞瓦斯托波尔发生的一幕更为经典:当天“人民反法西斯会议”的一群人围攻该市地区党领导人、亲俄派市长弗拉基米尔•亚楚巴,这位市长“敦促民众保持冷静,不要屈服于挑衅,要保持乌克兰的统一。”结果当场被赶下台,这群人甚至都没有找什么本地的“俄罗斯统一党”,而是直接“推选”了当时的一个外国人——俄罗斯国籍的阿列克谢•恰雷为“人民市长”,这位老兄是苏联前黑海舰队司令的孙子,原来一直借军方关系经商,作为俄罗斯公民也从未涉足这个乌克兰城市的政坛。可是在蒙面人的鼓噪下,这个此前连市议会都没进过的俄国公民竟然变成了乌克兰两直辖市之一的市长!(转载自FT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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