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英国1921年人口普查资料

一幅独特的仲夏夜抓拍快照——将近100多年前——展示了真正的唐顿庄园的生活日常,蜗居在贫民窟的家庭如何期盼、渴求更好的住房,还有,一个来自约克郡的男人为什么无法与他的妻子离婚 。这些已经数码化的1921年人口普查资料首次向公众开放,一页又一页的文字和图表勾画出那一年6月19日晚居住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3,800万人的局部生活状况。当时,英国还没有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流感大流行的打击下完全恢复。

房屋出租-男子免问
伦敦市中心布卢姆茨伯里(Bloomsbury)一幢民宅,业主是名叫埃利诺·詹姆斯(Elinor James)的爱尔兰妇人,那年57岁,单身。她有五名房客,都是单身女性。这些房客中有一人名叫多萝西·L·塞耶斯(Dorothy L Sayers),成天在家工作。她后来成为著名的侦探小说作家。

1921年人口普查资料显示,当时几乎所有出租房屋的管家都是女性。埃利诺·詹姆斯的房子位于麦克兰伯广场,有八间屋子,比当时大部分同类房舍的规模都大得多。她的房客年龄介于25-32岁,属于所谓“剩女”的群体,有170万人之众,都是找不到丈夫、嫁不出去的单身女。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人口组成女多男少,因为许多男子阵亡。又因为成年男子参军打仗,劳动力紧缺,许多女青年进入就业市场。人口普查记录显示,当时从事专业技能工作的女性越来越多,不过绝大多数女性当了教师和护士,但也有不少人在准备当律师、建筑设计师和医生。

詹姆斯太太的五位房客都是单身女性,都有工作。塞耶斯当时在牛津攻读现代语言专业,填写人口普查问卷时,她称自己从事翻译工作。两年后,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侦探小说,《谁的尸体?》(Whose Body?),她后来一系列作品中的主角,业余侦探彼得·维姆西勋爵(Lord Peter Wimsey)在这部小说里首次亮相。那幢男性免入的伦敦出租房最年轻的房客名叫姬蒂·伍德(Kitty Wood),在附近的林肯律师学院给大律师当书记员。房客中最年长的那位,伊迪斯(问卷上她的姓氏现在很难辨认)当时是《每日新闻》(Daily News)报馆的图书管理员。

厄苏拉·墨菲(Ursula Murphy)来自都柏林,当时是英国外交部的临时工。爱丽丝·萨克斯蒂(Alice Saxty)来自澳大利亚昆士兰,填写人口普查问卷时称自己是“工艺师”,具体工作是为当时伦敦知名艺术家朵拉·麦克拉伦(Dora McLaren)工作室的艺术家们缝制衣物,骄傲之意跃然。麦克拉伦曾为伦敦 地铁设计海报,1920年代还在《每日先驱报》上发表连环画。

“妻子出轨”
1921年人口普查问卷上开天辟地首次把“离婚”纳入婚姻状况选项中。当时选择这一项的总共只有1.6万人。后来,又过了大约50年,英国法律才允许双方都“无过错”的夫妇离婚。这意味着在此之前结束婚姻不但是一大耻辱,还要付诉讼和律师费。1921年的人口普查发现,英国有大量单亲妈妈,但因为离婚导致的却较少,绝大多数单亲妈妈都是因为丈夫在一战前线阵亡。“战争寡妇”群体从191 年的64.23万人急剧增加到1920年代初的160万人。

约克郡的威廉·安伯勒(William Ambler)是布拉德福德一家工厂的工人。他在问卷上注明自己已婚,但与妻子分居了20年。他给出的理由是妻子不忠,曾出轨并有一私生女。安伯勒写道,他没钱离婚,但他妻子却诉诸法庭索取赡养费,法庭裁决他必须付这笔赡养费。他在问卷上写道:“现在迫切需要有离婚法来解决这种婚姻关系。难道我必须为她的不忠而终生背负苦难吗?”

西约克郡主妇伊迪斯·怀特(Edith White)与已经成年的儿子和女儿同住。她在问卷上龙飞凤舞地涂写“我们赞成离婚法改革”。但也有不少人坚信结束婚姻根本就是错误的。曼彻斯特一名42岁的教师,亨利·佛雷斯特(Henry Forrest),在问卷上直截了当表态,抗议人口普查问卷上出现有关离婚的问题。他认为离婚是“对国家的诅咒”。他本人未婚,跟五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住在一起。

唐顿庄园的真实面貌
在人口普查前夕,卡那封伯爵在海克利尔城堡的家中——那座城堡是电视剧《唐顿庄园》外景地,因此为数百万人熟悉。他和妻子、19岁的女儿伊芙琳·赫伯特夫人(Lady Evelyn Herbert)、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Howard Carter)和一位来访的女宾客在楼上。

那天晚上楼下有四位仆佣。厨娘米妮·林奇(Minnie Lynch)42岁,来自爱尔兰的基拉尼;20 岁来自科克郡的艾薇·赛斯特尔(Ivy Cestell)和18岁来自阿伯丁的伊莎贝尔·F·里德(Isabelle Fowler Reed)都是厨房女佣。女仆路易丝·维勒班特(Louise Villepinte) 30岁,来自法国。他们中只有艾薇·赛斯特尔结婚了,其他人都将自己列为单身。海克利尔是一座宏伟的城堡,有35间主卧室,就像电视剧 《唐顿庄园》里那样,雇佣了许多仆人。1911年的人口普查记载有18名常驻员工,其中包括10名女佣。

那么,为什么1921年的人数如此之少呢?最可能的解释——根据现任卡那封伯爵夫人的说法——是因为当时正值伦敦的“社交季节”,许多乡绅和贵族云集伦敦及其周边地区,享受社交活动。一些庄园、城堡的仆佣很可能也在那里,其他人则可能在休假。她说,当年的伯爵、伯爵夫人和女儿可能是专程从伦敦赶回海克利尔城堡去见霍华德·卡特。当时伯爵位卡特冬季赴埃及考古之旅提供了资助。1922年下半年,卡特的考古队发现了法老图坦卡蒙之墓。

牙买加医生
根据人口普查,1921年有1,712名牙买加出生的人居住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其中最优秀、最出众的人之一是哈罗德·穆迪(Harold Moody)。他在伦敦国王学院学医,成绩优异,以全班第一名毕业。人口普查报告显示,他当时住在伦敦东南部佩卡姆区,国王路(现在的King’s Grove)一栋有10个房间的公寓楼。

当时他38岁,妻子奥利芙(Olive)出生在亨利(Henley),时年32岁。他们有五个年幼的孩子。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普通家政”仆人,出生在汉普斯特德的17岁女孩弗朗西斯·海恩兹(Frances Hinds)。穆迪形容自己是一名在家工作的“医务工作者”。在努力求职未果之后,他于1913年开设了自己的诊所。1931年,穆迪创立了有色族裔联盟(League of Coloured Peoples),为生活在英国的黑人争取权益。

英雄无家可归
1921年夏天,詹姆斯·巴特雷(James Bartley)33岁。他当时住在萨塞克斯郡的赫夫,蒙哥马利街,职业是煤气装修工。家里除了妻子梅伊,还有三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那条街上的两居室住宅现在市价至少50万英镑。

巴特雷一家当年住在那样一栋宅子里的一间屋子。 他在问卷底部空白处写道:“别再空谈为英雄提供住房了,开始多建些住房,让打工的人能有房子租住,也付得起租金。”“配得上英雄的住宅”,这个口号是自由党首相戴维·劳埃德·乔治(David Lloyd George)1919年大战结束后提出的。他承诺将新建50万套住宅供退伍老兵居住。当时,英国各地大部分出租房都是私宅,条件恶劣,肮脏简陋。巴特雷先生极有可能曾上战场为国征战。国家档案馆里有几枚写着授予一名叫詹姆斯·巴特雷的军人的奖章证书,但他们都不是来自萨塞克斯军团,也没有注明获奖者生日。不过,至少这位巴特雷在1921年是有工作的,是布莱顿煤气公司职工。

距萨塞克斯200英里之外的利物浦,另一位退伍军人在人口普查问卷上承认自己“无业”。罗伯特·史蒂文斯(Robert Stevens)有13个孩子。他当年44岁,称自己是“裁缝师”,妻子艾格尼丝是家庭主妇,全家一起住在瓦莱希镇上帕克街一栋五居室的房子里。他们的孩子中,21岁的艾薇和19岁的格蒂都是做女帽的匠人,18岁的儿子罗伯特在附近一家叫圣保罗的磨坊打工,16岁的弗洛利和14岁的贝拉在家帮母亲料理家务。有五个年龄更小的孩子上学,最年幼的三个孩子待在家里。一家之主罗伯特·史蒂文斯在人口普查问卷上写了一句话:“帮帮我们吧,太艰难了。”

“被战争毁了”
人口普查表上没有残疾类别,但一些家庭还是选择注明自己的状况,包括退役士兵在从战场归来三年后仍苦苦挣扎的惨状。哈罗德·塞缪尔·奥尔彭(Harold Samuel Orpen)住在伦敦市中心帕丁顿的圣玛丽大厦,年近47岁,是一名退役陆军军官。他与妻子琼和一名来自诺福克的20岁仆人弗洛伦斯·怀尔斯(Florence Wiles)住在一起,家里有六间屋子。奥尔彭的人口普查问卷表比较特别,没有用钢笔,而是用打字机填写,并认为有必要加以解释:“我在战争后期失去了一半的右手,无法正确书写。”其他退伍军人在问卷表上手写注释。其中一人在职业栏里写道:“被战争摧毁,只得打零工为生”。

假装热爱本职工作
这些问卷表格由3.8万名人口普查工作人员亲手分发到850万个家庭,然后再挨家挨户收回。这些工作人员自称调查员。他们当时对报社记者说,这是一份“令人厌烦的工作”。其中一位抱怨说,孩子们用这些问卷表来玩连三子棋游戏。另一个人说:“你挨家挨户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愉快和重要,并尽最大努力让人们相信你热爱这份工作,但从头到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希望脚下地球开裂吞噬自己。”

不过,无论如何,一个世纪过去了,而当年的不懈努力以一种独特的宝贵资源形式保存下来,让后世得以一瞥百年前先辈的生活状态和喜怒哀乐。(转载自BBC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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