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说(554):“食物银行”有何用?

圣诞节又来了。唐人街附近的“礼贤堂(Scott Mission)”有免费圣诞大餐招待和分派食物。“三层楼百货公司(Honest Ed)”在未结业前,分派火鸡。这是粮食援助。加拿大的粮食援助,主要是通过“食物银行(Foodbank)”。全国总共有超过七百个,很多慈善机构、教会,都有这样的服务。每省的食物银行组成省的联会,每省的联会又再组成全国性的“加拿大食物银行OFood Banks of Canada)”,总部设在安省的密西沙加。

“加拿大食物银行”每年发表一份“饥馑数据(Hunger Count)”的统计报告。根据2021的报告,加拿大全国每月有一百万人到访“食物银行”,其中1/3是儿童。 2019年2021之间,因食物价格和房价上升,每月到访者增加到130万。

“食物银行”有什么用?要解答这个问题,首先要破除对穷人的偏见。偏见使人失去了判断事实的正确根据。有一位全国的华人领袖,屡次对我说“穷人是没有用的!”有微生物学博士说“人在世上,是没有问题的。一个人有问题,因为他没有做好,你不应该去帮他。”这样的言论,既无知又无恻隐之心。我对这些言论,愤愤不已。这样颠倒是非的看法,我们必须把他彻底铲除。

归根结底,就是贫穷是个人问题还是社会问题。中国在刚刚开放改革时,90%的人生活在每天二美元以下,现在只有10%。中国政府在短短的40年中,为这么多贫困的人口解决了温饱问题,这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成就,也充分表明了贫穷是社会问题。机会和财富的不平均,造成了贫穷。上层的人,比中层多机会和财富,中层又多于下层。在加拿大,英裔比华裔多机会和财富。但生长在多伦多的华裔,又比纽芬兰的英裔渔民优胜。也有少数的例外。北美城市中的贫民区,有些家庭三代靠社会福利维生。这是个人问题所造成的贫穷。

在香港,粮食援助不叫“食物银行”,而是叫“救济品”。我小时曾一连六年领取救济品,所以有资格以个人的经历来分析“食物银行”是否有用。我五岁随父母到香港,住在木屋区,房子都是用木板、铁皮、沥青纸僭建而成,无水也无电,用水靠挖井,照明用火水灯。上世纪50和60年代,美国政府以农产品援助第三世界国家。第三世界国家通常粮食不足,必须用外汇进口粮食,美国政府准许受援国家的政府,把援助的农产品在市场上公开发售,以节省外汇,用来进口机器建设国家。

香港政府并没有把援助发售。香港那时没有社会福利,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援助。乡下的穷人,还可以吃草根树皮。香港是高度城市化的地方,那有草根树皮?幸好每星期有卡车满载救济品来到木屋区外面的马路,我们可以排队领取。救济品有米、面粉、玉米粉、棉子油、液体牛油、芝士等等。有时也有些衣服。全面的营养是健康的基石,人类大脑和身体的发育,在童年就奠定了基础,而且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我因为受到食物援助,身心得以健全发展,最终能以读书脱贫。

我进了基督教的伯特利小学。校务主任是李非吾牧师。他晚年是多伦多城北华人基督教会的顾问牧师。我们每月学费五元港币,不到一加元,还可以拿到美国的食物援助和衣服。有一次来了一大堆衣服。老师叫一同学站在前面,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问谁要,忽然拿到一条裤,长度好像那同学的高度。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裤子,可能来自美国中部的一个农民。大家都笑了,问来问去都没有人要。后来终于有一同学拿去,可能是剪开了拿来洗地,或是把布料缝制成别的衣服。五年级的圣诞,我收到一个礼包,上面有捐赠人的地址,是费城。我用我五年级的英文写了感谢信。

小学六年级我父母把我转去牛头角的庇护十二小学。学费每月港币二元五角,也有救济品分派,小息时有牛奶和光酥饼,还赠医赠药。我毕业时全级第一名。贫民学校的程度本来就不高,考第一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可值得骄傲的地方,是我全级36人,出了医生、工程师、银行职员、教师、技术工人,全都脱贫了。

我有友人,小时很穷,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她的姐姐因此残废,不能读书,在疾病与贫穷中渡过了一生。好在她父亲靠自己的努力脱贫,所以友人能来加拿大读书。她家得不到救济品,因为都是从教会分发,要信教或子女在教会学校读书才可得到。中国以前叫信教的人做“吃教”。中国人是讲究气节的民族,独立不惧,不肯呵附,都不愿意为了救济品而“吃教”。好在我那时有这些救济品,不然我也会像友人的姐姐一样。

然而,要整体的脱贫,靠个人的力量不可以。政府必须广泛动员社会力量,投入资金,开展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的扶贫开发,还要通过教育补习、技术培训使贫民能掌握一种职业技术,并养成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这样贫民在外部的支持帮助,结合自己的艰苦努力,才能行之有效地脱贫。能脱贫的人,比起不能脱贫的人,有不同的思想。首先他们有激情,就是要在这一生中,尽力去做成一件事或几件事。他们相信努力必会得到回报,而且愿意满怀热情一日复一日的工作,达到令人惊惧,震颤、兴奋和向往的结果。有些贫穷的人,相信成功是靠欺骗。他们人生的目的,不是成功,而是保护自己不受欺骗。他们的心境属于无知无觉的状态,认为什么都没有用:钱多带不走;名气大死了就不知道。你无法感动他们,吸引他们。这样思想的人,不能脱贫。所以政府要向贫民提供价值观教育(Value-education),使他们乐观的去面对工作,不畏艰难,吃苦耐劳。

我把小时接受救济的经历公诸于世,并非顾影自怜或希望有人可怜我。我因受到救济,而有健康的身心,得以靠读书脱贫,这是我人生一大乐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与旱灾、水灾、地震等灾害不同,贫穷不太为传媒注意。因此,上层和中层的人对贫民的苦难和悲惨不了解。我小时生活的木屋区,已为政府拆除改建为公园。有女士说“政府真好,把那些坏人赶走,给我们建了公园。”原来我是小坏人。穷人并不懒惰。他们经年劳碌,任劳任怨,肩负起每日劳动的重担。由于缺乏信息,丰衣足食的人不知道可以伸出援手,使穷人远离干渴、疾病、饥饿。儿童身心的发育,受到贫困的伤害,他们今天的发育,以及明天对社会的贡献,都为当前家庭的经济情况所决定。“食物银行”设仓济贫,使贫者得食,是福利的正途,并非养懒人,是不可苟且的事!

(文/林达敏,香港喇沙书院毕业,加拿大缅尼吐巴大学理学士、文学士,缅省教育文凭,美国霍普金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政治及经济硕士,法国巴黎大学修业。曾任缅尼吐巴省立红河学院讲师,加拿大联邦人事部训练司教育顾问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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