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人世变迁中的爱与罪

回到世纪之交,在中国的北方工业城市大同,巧巧和斌斌是一对执掌大权的黑社会情侣。他们谈不上是邦妮和克莱德–太有纪律性,太像做买卖–但有一点老派好莱坞黑帮风格。在《江湖儿女》的第一部分,斌斌掌管着当地的舞厅和赌场,他和巧巧出没其间,充满魅力和权威。

斌斌(廖凡饰)总是抽着烟,目光深沉,毫无表情的英俊面孔上偶尔流露出一丝愉悦或惊喜。巧巧(赵涛饰)出身更体面,她的魅力进一步放大了爱人的魅力。他们是一群骗子、马屁精、糙汉和怀着野心的人当中最耀眼的明星,那些人对他们的崇拜中夹杂着嫉妒和恐惧。没人比他俩更酷了。

大量的金钱交易,最终有枪开火,但贾樟柯引人入胜的新作《江湖儿女》并不是一部真正的犯罪片。萦绕在斌斌和巧巧周围那股不法之徒的浪漫潇洒气息很快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清晰、更冷酷的现实氛围。贾樟柯是中国“第六代”电影人中的重要人物,也是21世纪最具创造力、最专注的导演之一。长期以来,他一直关注巨大的社会和经济力量对个人私密体验的影响。他的电影无论是虚构的还是非虚构的,都记录了城市、风景和生活方式的变迁,而这些剧变影响着家庭、伴侣和朋友群体。

从一个角度来看–从剧情的基础层面来看–《江湖儿女》的规模似乎并不宏大。这是关于两个人的故事,他们的爱情在噩运和背叛的压力下破灭了,但他们却无法放弃彼此。斌斌被敌对帮派的成员袭击,巧巧救了他的命。她没有揭发他,而是接受了五年监禁,获释后她去寻找已经离开山西家乡的斌斌。早些时候,他曾给她讲过“忠义”这个黑道传统准则,但似乎只有她在努力遵守。

在去找他的路上–此时是2006年–她乘渡船顺流而下,穿过即将被建设三峡大坝淹没的地区。之后,她又坐上一列开往西部的火车,与一名前往新疆的男子交上了朋友。即使没有对中国地理或近代史的详细了解,观者也能感受到飞速变化带来的错位和动力,以及这片国土的广袤和细密。

总会有一些新东西。当影片回到今天的大同时,这座城市几乎已经面目全非。但贾樟柯的视角既不怀旧,也不乐观。他的电影并不想象一个不变的过去,以便让人们哀悼或渴望。(自2000年以来,他的重要非纪录片或半纪录片作品,包括《站台》、《任逍遥》、《三峡好人》、《世界》、《天注定》、《二十四城记》和《山河故人》。_它们也都没有描绘出前方的幸福未来。他的世界总在不断运动,他拒绝匆忙地穿过它–他的镜头运动非常优雅,场景有时缓慢得令人痛苦–这可以理解为一种抗议,提醒人们保持关注的道德必要性。

贾樟柯的一个持续关注的点是赵涛,自2000年的电影《站台》以来,赵涛几乎出现在他所有的作品中。(他们在2012年结婚了。)她既柔弱又坚韧,既实际又超脱,在他的全部电影作品中,她既是一个普通女性,又是一个近乎神话般的人物,她的拒绝消失蕴含着英雄主义。从一部电影到另一部电影,她扮演了各种各样的角色,穿梭于废弃工地和高层建筑、夜生活和工厂车间、爱情和犯罪之间,独特的个性就是她的盾牌和武器。

巧巧在《江湖儿女》中的机智既令人感伤也令人鼓舞。她是一个幸存者,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承受的痛苦比理应承受的要多。但这部电影整体上充满了太多意外和惊喜,因此并不阴郁。贾樟柯一向有一种狡黠的喜剧感和对大场面的喜好。他流连于醉醺醺的派对,欣赏舞厅舞者在葬礼上表演的那种庄严的荒谬感,陶醉于一首拙劣情歌中饱含的激情。巧巧和斌斌关系的高潮可能是他们一起跟着“乡下人”乐团(Village People)的歌《YMCA》跳舞–这是流行文化中的陈词滥调,贾樟柯在嘲笑它的同时也全心接受了它。

《江湖儿女》中最奇怪的一刻莫过于飞碟的出现,它没有带来任何特别的后果,这就更加令人震惊。光柱在夜空中闪烁,而夜空之下的生活还在继续。这可能是在提醒人们联想起浩瀚的宇宙,象征着无法想象的神秘,也可能是导演的恶作剧而已。这并不是贾樟柯的电影中第一次出现可能的外星生命,然而他的电影在其他方面都与科幻片截然不同。也许只有一点例外:他心目中最真实的人类情感是疏离。(转载自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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