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政治正日益成为真相之战。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从来不会放过指责媒体传播“假新闻”的机会。批评特朗普的人士回应称，撒谎的正是特朗普本人。不久前，《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郑重报道称，“特朗普总统在558天内发表了4229个虚假和具有误导性的说法”。
Facebook和谷歌(Google)在传播“假新闻”方面的作用，为这场辩论增添了一抹歇斯底里的色彩。对社交媒体的担忧助长了一种错误印象，即政治中围绕真相之战是一种现代独有的挑战。但现实是，这场战争已经进行过多次。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反乌托邦小说《1984》（1949年出版）或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 1971年发表的文章《政治中的谎言》(lying in Politics)在当下的流行，表明前几代人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局面。社交媒体创造了新武器，但并没有改变这场战争的本质。
有些人担心特朗普领导的白宫、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领导的克里姆林宫、或习近平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可能成功创造了一种新政治–在这种政治中，谎言将战胜真相–这些人可以从20世纪的历史中得到安慰。基于谎言的政权最终都会坍塌，因为它们终将接受现实的清算。很多研究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统治下的德国的历史学家，不再把纳粹(Nazi)政权描绘成残酷无情的高效政权。相反，他们强调了该政权的低效和脆弱–因为要向那位把不和谐事件当做假新闻或叛国证据而不屑一顾的元首说谎，以使之心安。
苏联制度的致命弱点与该政权对真相的拒绝联系更为紧密。俄罗斯小说家、异见人士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Alexander Solzhenitsyn)在1974年发表的《不要依靠谎言活着》(Live Not By Lies)一文中指出，“谎言已被纳入国家体系，成为维系一切的重要纽带”。10年后，当苏联最后一位领导人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试图让国家更加开放时，制度开始崩溃。正如作家阿尔卡季•奥斯特罗夫斯基(Arkady Ostrovsky)所说，“苏联的崩溃是注定的……通过打破谎言”。苏联制度所传播的谎言与普通民众(以及苏联领导人)的生活体验之间的差距最终大到维系不下去。类似的事情可能出现在依赖谎言的当代政治体制中。它们也将面临现实的残酷检验。
与纳粹德国或苏联进行比较，可能不会让人感到有多欣慰，因为这两个政权都是在作恶累累之后才最终崩溃的。极权主义政权能够控制媒体和司法系统、拥有实施恐怖统治的机器，因而可以持续多年地压制真相–尽管无法永远这样做。但西方民主国家让不诚实的领导人和政治计划接受“现实检验”的速度可能会快得多。
以英国退欧方案为例。当退欧派声称退出欧盟可释放出每周3.5亿英镑的资金、用于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时，他们是否是在制造“假新闻”，这个问题仍然值得商榷。我认为他们确实故意提出了误导性的主张，但并非彻头彻尾的谎言。但是，无论退欧运动的各项主张准确的属性是什么，它们眼下正受到现实的残酷检验。英国退欧的灿烂高地正消失在地平线上，退欧派领袖雅各布•里斯-莫格(Jacob Rees-Mogg)现在宣称，英国退欧的好处可能需要50年才能显现出来。主要退欧派的声誉不太可能挺过无协议退欧的乱局或继续遵守欧盟法律的退让。
有关气候变化是“假新闻”的说法也受到了现实的检验，因为不断飙升的气温已经让怀疑气候变化真实性的人们变成了汗流浃背、人数日渐减少的少数派。特朗普迟早也会接受现实的清算。可能是特朗普的贸易战对美国工农业造成的损害。可能是他自称在朝鲜取得的外交胜利最终失败。或者，可能是负责调查俄罗斯涉嫌干预2016年美国大选的特别检察官罗伯特•穆勒(Robert Mueller)启动的司法程序。法院是制衡政客的格外重要的一环，因为伪证法和法院对证据的慎重掂量使得政客很难随心所欲地撒谎。
中国和俄罗斯的领导人更容易控制政治说法，因为他们不必对付独立的媒体和司法系统。但即便是俄罗斯和中国的领导人也有理由对给官方宣传拆台的事件感到紧张。普京正在经历一场反对俄罗斯提高退休年龄的运动。中国这个一党制国家之所以强大的一个原因可能是，政府的官方说法(生活越来越好)在很大程度上与近几十年来中国中产阶级的生活体验相符。但中国经济放缓或在国际上受挫，很容易给习近平关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表述拆台。攻击真相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之一。但历史让人感到些许安心。真相终将大白。(转载自FT中文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