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金山教会区(Mission District)一栋不起眼的低层仓库内,隐藏着美国最创新的教育实验之一。已进入第七年的Brightworks正在颠覆教育方法,其做法是让学生全权负责设计自己的学习体验。Brightworks是一所接收各年龄段孩子的私立学校,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没有测验,没有考试或SAT(美国大学入学考试),没有正式的教学大纲,没有学习目标,也没有老师,只有“协作者”。孩子们来到学校,投入完全由自己设计的项目–往往会使用电动工具、电钻、锤子和锯子。无论是在校内制作令人惊叹的大型金属作品,还是在湾区(Bay Area)和更远的地区进行实地考察,重点是让孩子们在无压力的情况下边玩边学习。
“我喜欢把我们的学校想成一个学习和玩耍的巨大实验室,”Brightworks的创始人基弗尔•杜雷(Gever Tulley)说。他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通过自学成为了软件公司Adobe的一名程序员,后将自己重塑为一名颠覆教育模式的企业家。“我们的学校没有书面考试,而是让学生们自行设计游戏、拼图、以及他们共同解决的各种挑战。学校应该赋予他们能力,培养终身学习的习惯和好奇心。我很不愿意看到,一提到学校,孩子们眼睛里的光芒就会消失的情景。”
相比主流的州立学校,Brightworks最令人意外的区别之一是课堂上看不见任何屏幕。尽管它置身于世界科技熔炉,但你不会看到学生们在课堂上懒洋洋地点击iPad或观看教育视频。杜雷的教育模式旨在帮助学生发现他们的内在能力,而不受科技和越来越流行的寓教于乐形式(将基于屏幕的学习与视觉娱乐结合起来的活动)的干扰。“如果他们对某件事感兴趣,我们不会阻拦,但他们必须深入钻研,深入挖掘,”杜雷说。“我们没有那么多规则,但其中一条规则是,如果你想玩视频游戏,你得自己动手设计。”
事实证明,Brightworks的做法越来越受到加州科技精英的青睐,他们的子女目前占该校学生总人数的60%以上。另外40%有补贴的名额提供给那些有积极性、但无力支付每年3万多美元学费的学生。卡琳娜•卡帕拉罗(Karena Capraro)是一名平面设计师,她的丈夫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是一名数字体验设计师。他们在儿子奥斯卡(Oscar) 8岁时将他送到了Brightworks。“那时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未能培养作为一名学习者的能力,”卡琳娜说。“他能给出正确答案,但当我们问得再深入一些,问为什么时,他通常会说,因为他们告诉他那是正确的答案。很多知识都可以通过互联网获取,学校必须开始教我们如何利用这些知识,而不是只是传授知识。”卡琳娜的丈夫并不喜欢他自己的学校经历。“我在学校的经历是,孩子们总是不受注意,”他说。“这些孩子,这些行走的小创意工厂和海绵可以做任何事,压制他们的创意似乎是错误的。”
对于杜雷寓教于乐、由学生主导的教育方式,教育界的体制内人士似乎开始接受。尽管他的学生没有SAT成绩,但哈佛大学(Harvard)、斯坦福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和麻省理工学院(MIT)会看一看该校学生的作品集,以评估他们的潜力。“他们已经明白,最优秀的人未必是那些SAT成绩优异的人,”杜雷说。Brightworks打破常规的方法,反映了当前困扰教育领域的一系列复杂的紧张局面。许多家长担心,在以人工智能、机器人和互联互通等领域的技术创新为代表所谓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常规教育未能培养孩子们将会需要的创造性智力。
今年早些时候,谷歌(Google)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Sundar Pichai)在达沃斯(Davos)论坛上指出,人工智能将会“比火或电力更重要”。此言为一场紧迫的辩论搭起舞台,其焦点问题是关于科技、人性和我们给孩子们提供的教育。另类教育运动的“少用技术设备、多玩耍”信条如此受欢迎,可以被视为是那些有能力以不同方式做事的潮流人士对死记硬背和应试教育的第一反应。更具阴谋意识的人已提出,硅谷“技术粉”转向少用技术的教育方式,只是自利的一个迹象–就像所有王朝群体都会寻求确保自己的主宰地位一样。
按照这种观点的逻辑,掌握高新技术的人士比其他人更了解这样一点,那就是技术能够增强人类智力,也会阻碍人类智力的发展。他们希望确保自己的孩子能经受住未来的考验,而其他孩子陷入对科技的依赖。如果像埃隆•马斯克(Elon Musk)这样更为“敌托邦”的声音可以相信的话,如今在接受教育的人将会发现,在一个自动化的世界,几乎没有可供他们从事的岗位。即使他们找到了工作,那也将是低技能的工作,形成依赖的人生,最终被当作冗员裁掉。经合组织(OECD)和咨询公司德勤(Deloitte)近期有关未来工作的报告预计,需要学校教授的传统技能的岗位数量将大幅减少,而对具备创造力、情商、创新力和自我决策能力等“新技能”人才的需求将会增加。
今年3月,苹果公司(Apple)在芝加哥一所高中直播了最新产品发布。该公司发布新款“教育版”iPad和应用,让下一代学生“在娱乐中受教育”。与此同时,一些有影响力的苹果股东向该公司施压,要求其在智能手机中嵌入控制功能,以限制儿童盯着屏幕的时间。如果事关自己的孩子,该公司已故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也是一位拒绝使用科技的人。在《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 2011年刊登的一篇文章中,他无意中说漏了嘴:他的孩子从未使用过iPad。同样,比尔(Bill)和梅琳达•盖茨(Melinda Gates)一直公开支持孩子的低科技成长过程。
尽管科技在某些领域无疑对学习有帮助,但问题是它是否占主导地位,并因此取代了我们在科技主导的未来最需要的技能。对于少用技术的另类学校团体–北美华尔道夫学校协会(Waldorf Schools of North America,简称“AWSNA”),证据是无可辩驳的。AWSNA的执行主任比弗利•阿米可(Beverly Amico)说:“尽管效果不明显,但仍有大量资金被用于向课堂提供科技设备。”日益受到硅谷科技家庭欢迎的AWSNA学校,聚焦于让孩子们玩,通过动手和社区来促进学习。在13-14岁之前,这些孩子在学校或家里很少或根本无法接触到科技设备。“在合适阶段,科技在教育中可以扮演角色,但可以肯定地说,AWSNA的教育工作者并不怎么看重技术,”她补充说。
关于现代教育和技术所扮演角色的辩论,是68岁的利物浦教育家肯•罗宾逊爵士(Sir Ken Robinson)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花了很多时间来探索的问题。他认为,玩耍和自然学习可以培养我们最需要的技能。他是集喜剧演员、摇滚明星、班主任和大师于一身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混合体。他在2006年做了一次TED演讲,题为“学校会扼杀创造力吗?”。他的演讲在网上被点播超过5,000万次。
曾担任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教育顾问、目前居住在加州的罗宾逊,呼吁彻底重建教育体系,而不是进行零碎的改革。他主张回归一种更活跃、注重解决问题、且基于游戏的教育方式,让每个孩子充分获得幼儿期带来的裨益,培养他们的自我意识,认识到自己擅长什么。罗宾逊在其最新著作《你、你的孩子和学校》(You, Your Child, and School)中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我们认为教育的意义何在?“我写这本书是因为我们处于危机之中,”他说。“家长们对孩子的教育投入巨大,且越来越感到焦虑和困惑。他们无意中把对孩子的关注点放到了学习成绩上,然后又困惑他们的孩子为什么那么焦虑和紧张。拿到一个学位再也不意味着你可以终身无忧,但我们作为一个社会仍被这个想法所吸引。测验和考试已经把孩子们变成了图表上的一个个数据点,我们嫌弃那些不适合用传统教育方式培养的孩子–这造成了可怕的后果。”
在今年1月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上,宣布了一项名为“真正的玩乐联盟”(Real Play Coalition)的倡议,罗宾逊是其顾问。该倡议由联合利华(Unilever)、乐高基金会(Lego Foundation)、宜家(Ikea)和《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杂志联合发起,旨在提高人们对玩耍在教育中所发挥重要作用的认识。他们的论点是,缺乏户外游戏空间、单独在屏幕上完成的活动,以及一个善意但受到误导的想法(即孩子们在生活中需要更多结构化的学习活动来提高学业成绩)是导致孩子们在学校和家中都不能玩耍的原因。因此,罗宾逊和其他领先学者认为,由此导致的“玩耍赤字”伤害了儿童的发展。这些技能正是为人父母的硅谷科技精英希望自己的孩子们优先掌握的。
尽管有围绕玩耍、技术和发展的辩论,但罗宾逊说,我们不能偏离平等和公平这两个有关教育的主要问题。“作为一个物种,我们面临着许多重大问题,需要很多聪明的人来帮助解决这些问题,”他说。“帮助所有的孩子,无论他们身在何处,成为最好的自己……必须是教育的真正目的–我喜欢在这些场合引用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G Wells)的话——‘人类文明是教育和灾难之间的一场竞赛’。”(转载自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