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曾多次“威胁”,如果这场美朝峰会没有成果,他将恭敬地转身离去。谢天谢地,不确定的特朗普,确定地没有这么冲动。6月12日,全球关注的首次美朝峰会顺利结束。首脑峰会的公报、声明,常有四平八稳的外交套话,也会在字里行间隐藏干货。此次美朝峰会《联合声明》(以下简称《声明》,来源:新加坡联合早报网)也不例外。
双方四点共识解读
一、“美朝致力于根据两国人民对和平和繁荣的愿望建立崭新的美朝关系。”暗示美朝皆愿结束自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以来68年的敌对关系,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
二、“美朝将共同努力,在朝鲜半岛建立一个持久稳定的和平机制。”暗示美朝皆愿签订新的《朝鲜和平协定》,取代1953年7月27日、28日签订的《朝鲜停战协定》。至于中、韩、俄、日是否参与、何时参与、如何参与,留有变数。
三、“朝鲜再次确认4月27日板门店宣言,承诺为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努力。”作为上述两条朝鲜获益的交换条件,朝鲜必须放弃核武器。在第一段导语中,金正恩重申了“对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坚定不移的承诺。”
四、“美国和朝鲜致力于找回战俘/战时失踪人员遗骸,包括将已经确认身份的遗骸立即送返美国。”表明美国的确以人为本,无论战争胜败与否、正义与否,善待本国上战场的士兵。此言此行值得所有国家尤其是崛起大国的敬佩和学习。
《声明》两大关键干货和其它隐含信息
一、“特朗普总统承诺为朝鲜提供安全保证”。导语中的这句话,是《声明》中最大、最关键的干货,也是份量最重的一句!
金正恩第二次访华,是否请求中方提供安全保证未知。第一次访华肯定未提此请求,如果提了中方满足了,他心里踏实了,就不会有42天后第二次访华。美国宣称的“安全保证”,是仅仅对金正恩安全和朝鲜政权安全的保证,即不对朝动武、政变或武力威胁、政变威胁吗?6月11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峰会前一天就披露,只要朝鲜展开“完全、可核查、不可逆的无核化”,美国愿意为朝鲜提供的安全保证,将与美国过去所愿意提供的“不同和独特”。
二、“建立崭新的美朝关系”是否暗示美朝“准结盟”?《声明》第一句就开门见山说,“建立崭新的美朝关系”,短短五六百字的《声明》,随后又强调三次。这是《声明》第二个关键干货。
笔者向来认为,朝鲜拥核不是反美,而是为了讹美、和美。金正恩没有白在瑞士留学,虽然只有34岁,但已足够展现出比其祖父、父亲更加灵活的权谋和手腕。意识形态决非他的首要外交目标,自己和政权安全、朝鲜利益最大化才是。《声明》四次强调“崭新的美朝关系”,而且声称“将为朝鲜半岛和世界带来和平与繁荣”,联系蓬佩奥所说,提供“不同和独特”的安全保证,是否表明美朝将建立“准结盟”的战略伙伴关系?肯定有别于一般的建交国,但也有别于美日韩政治军事同盟,以免过于刺激中国。
三、美国做出重大让步。《声明》中未写入美国坚持16年的朝鲜必须以“完全、可核查、不可逆的方式弃核”(即CVID),也未坚持朝鲜必须以CVID方式放弃生物武器、化学武器和弹道导弹计划。而这两项强制性要求,不仅是美国也是国际社会包括中俄的共识、共利,在安理会十个全票通过的制裁朝鲜决议中,分别声明了10次、8次。朝鲜只是重申了《板门店宣言》中实现“完全无核化”的承诺,避而不谈“可核查、不可逆”。
四、美国向朝鲜展示更大诚意。不仅表现在肢体语言上,也表现在《声明》的结构和行文上。特朗普的肢体语言更轻松自如,他拍了金正恩胳膊,当面对金正恩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午饭后散步向金正恩展示其防弹专车内设等。从综合国力而言,美朝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朝鲜也有求于美国更多。但《声明》中四点共识的第一、二条首先是尊重朝鲜的利益、尊严和诉求,第三条才暗示朝鲜愿意实现的、不符合美国和安理会要求的交换条件。
五、朝鲜问题主角和游戏规则变换。正如金正恩签署《声明》后所说,“世人将会见证巨大的改变”。朝鲜战争期间和之后67年来(1950-2017),美中对半岛问题拥有无可争辩的双主导权,韩朝只是陪玩。美国如今依然保留其主导权。自2018年始,朝鲜通过强行拥核的特殊实力和高超灵活的外交手腕,开始恢复自主能力,如愿摆脱中国的控制,如愿直接和美国进行和平、建交、弃核的三合一谈判。
中国曾经的半岛主导权受到削弱,这意味着中方2003年启动、主持的六方会谈议程和机制可能悬空,美朝不会这么玩了,日韩作为盟国也会跟着美国不玩了。韩朝已在《板门店宣言》中设想,符合韩朝利益最大化的《朝鲜和平协定》谈判模式,是“2+3+4+安理会”的递归模式。即韩朝先谈,再美国入局卡位,然后中国入局,四国达成一致后通报俄日,提交安理会核准。文在寅试图挤掉中国,自己做美朝和谈的中间人、调停人的心思尤其急切。
金正恩对中国未必完全交心、完全放心。中朝首次北京峰会,金正恩姿态做足,其实只确认了中国在未来朝鲜和平谈判中的席位而非地位。正是美国的强硬立场和巨大压力,把曾经想和中国保持微妙距离的朝鲜推回中国,所以才有42天后,金正恩第二次“闪电”访华。在大连峰会上,中朝关系全面升温,特朗普是“神助攻”。此时金正恩才确认了中国在未来朝鲜和平谈判中的地位,把中国当“带头大哥”,交换条件需罩住“小弟”,但中国何时加入和平谈判仍留有变数。
今后朝核博弈的精彩看点
一、CVID的时间表和路线图?特朗普的商人作风,不会轻易吃亏。这次从《声明》文字上看,似乎是美国作出重要让步,朝鲜获得巨大的外交胜利。
显然,特朗普事先应获得金正恩的清晰承诺,才会来新加坡见面,才会在《声明》中让步。只是朝鲜弃核的谈判难度太大,短期内难以实现,美国中期选举投票临近,特朗普急需政绩巩固民意基本盘,在参众两院力争共和党控制一院,防止自己因“通俄门”被弹劾。不久,蓬佩奥将作为特朗普的全权特使,和金正恩的全权特使谈判CVID的时间表和路线图。《声明》中未提及,不等于美国放弃。特朗普在6月12日下午的记者会上就明确,须确认朝鲜完全无核化,才会撤销制裁。朝鲜参与谈判的特使候选人有三:朝鲜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金英培、李洙庸和外相李勇浩,均为政治局委员,最可能的候选人将是金英培。
二、特朗普与金正恩何时互访?预计不会耽误很久,夜长梦多,极可能趁热打铁,今年实现。韩国《中央日报》引述知情人士报道,金正恩已邀请特朗普于7月赴平壤,举行第二次美朝首脑会谈。
三、金正恩返回朝鲜专机是否降落北京?这是衡量金正恩对中国诚意、真正把中国当“大哥”、中朝关系亲密度、中国在半岛主导权的风向标,也直接影响中国最高领导人访朝时间的快慢。
四、普京何时出手、怎么出手?硬汉普京不是善茬,决不会满足于做“看客”,也不甘心仅限于邀请金正恩今年访俄。近代史中,苏、俄对硬实力的运用炉火纯青,尤其擅长无中生有、狠中多诡、险中求胜,将一副烂牌打得出奇的好。尽管有时吃相难看,但屡屡获得巨大利益是不争的事实。俄可通过朝鲜开发,借力借道开发远东,获得巨大的经济收益。
五、安倍晋三是否、何时访朝?在特朗普访朝后,安倍晋三必然也有访朝的压力和动力,实现日朝关系正常化。
六、《朝鲜终战宣言》发表的时机、地点、主体和对象?这个《宣言》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谁在其中直接关系随后具有国际法约束力的《朝鲜和平协定》谈判席位和地位。
有两个可选的时间和地点:其一,2018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署65周年纪念日。中美元首分别在27日前后对朝进行国事访问,并共同在板门店和韩朝元首签署《朝鲜终战宣言》。其二,2018年9月下旬,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期间,纽约。金正恩实现首次访美,首次访问联合国,首次在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发表演讲,并在联合国签署《朝鲜终战宣言》。
七、朝鲜是否从“东方哨兵”反转为“西方哨兵”?鉴于《声明》中美国“承诺为朝鲜提供安全保证”、“建立崭新的美朝关系”的不确定性,朝鲜肯定已非“东方哨兵”,但也不会轻易反转为“西方哨兵”、反转为美国扼制中国的“先锋尖兵”。
短期而言,以金正恩这位“地表最强悍80后”的精明,当然知晓在美中之间两边骑墙、两边押宝、两边索利,向美国要安全、向中国要钱,才能实现朝鲜利益最大化。长期而言有待观察。金正恩如牺牲中国利益,向美国交投名状,美国也不会轻易信任他。万一美国把他卖了,他没有再找中国的回头路了。当年苏中交恶,争相向金日成示好援助。如今旧戏重演,只是主角换为金日成孙子,配角苏联换为美国,剧情大致不变。
此次朝鲜向中国要专机飞新加坡,隐含的信息有二:一、信任中国,可以生命托付;二、信任中国,不会坏美朝峰会好事,哪怕对中国弊大于利。但也不必过高看待此事和中朝关系。依据金正恩首次访华后的朝中社报道,中国铁路总公司总经理陆东福曾到丹东迎送。这固然表明中国的礼仪和好客,某种意义上也是作为“人质”随专列保安全。如果此次金正恩专机上有中国政府省部级以上高官(如中国民航局、中国国航主要负责人),那么此人和上回的陆东福一样,某种意义上也是“人质”,表明金正恩对中国仍有提防心理。此事只有中国政府心知肚明。中国政府决不会允许朝鲜出现反华政权。假如朝鲜出现一个亲美反华政权,意味着朝鲜战争白打、数十万志愿军的血白流、几十年来数以亿元的钱白给,中国政府没办法向中国人民解释。(转载自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