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普京就没有俄罗斯。”这是克里姆林宫办公厅副主任的看法。这个看法呼应了数以百万计的俄罗斯民众的想法,这些支持者将在3月18日总统选举中把选票投给普京。这是普京第三次竞选连任。看来,普京已经让民众信服,他是不可或缺、无可替代的。不过,他是怎样从一名默默无闻的克格勃(KGB)特工,登上俄国权力巅峰的呢?
21世纪的俄国,权力最大的人是弗拉基米尔·普京。他在权力的顶峰期间,角色有所变化,从被任命的总理(1999),到民选总统(2000-2008),再到总理(2008 – 2012),然后重回总统宝座(2012)。2008年至2012年期间,普京设法修改了宪法,把总统任期年限从4年延长到6年。没有任何人在俄国掌权时间比这更长,其中包括斯大林。现在,普京再度竞选连任,而且看来势在必得。如果成功,他将开始第四个任期,一直到2024年。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普京政治生涯中最关键的是哪几步。
莫斯科“一声不吭”
冷战末期是弗拉基米尔·普京成长、成型的时代。1989年,克格勃驻前东德城市德累斯顿的低级别特工普京被卷入东欧巨变的浪潮,陷入无助的境地;那场革命给他留下两个刻骨铭心的印象:一是对民粹动乱的恐惧–他目睹了民众集会浪潮中柏林墙的坍塌;二是对权力真空状态的深恶痛绝–就像前苏联解体后莫斯科出现的那种权力真空。
普京自己曾回忆1989年12月德累斯顿的克格勃办公地点被民众暴力围攻的情形。他当时给苏联红军坦克部队打电话请求派兵保护,但戈尔巴乔夫领导下的莫斯科当局”一声不吭”。于是,他代表莫斯科做了决定,开始销毁重要文件。”我自己就烧了很多材料,”普京在后来一本访谈集《第一人称》(First Person)里回忆了当时情景,”我们烧了很多材料,炉子都爆炸了。”普京的德国籍传记作者鲍里斯·莱茨舒斯特(Boris Reitschuster)认为,”要不是他在东德的那段经历,普京很可能是另一种样子。”
巧遇恩师
从东德回到家乡列宁格勒(那里不久就恢复旧名,圣彼得堡),普京立刻成为那座城市新任市长的左膀右臂。据”普京分子”的传说,普京还在克格勃任职时,偶遇自己在大学时的教授阿纳托利·索布恰克(Anatoly Sobchak)。圣彼得堡的新市长正是索布恰克。市长还记得自己过去的学生,并给了他一份工作,把他领入政坛。那是1990年。现在仍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一位改革派领导人会招一名克格勃特工到自己门下,因为索布恰克被认为与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一起终结了前苏联。前东德陷于瘫痪时期,普京曾经是一个圈子的成员,这个圈子里的人虽然不再拥有原来的身份,但仍拥有在俄罗斯政界和个人生活中获得双丰收的资本。普京的经历在后苏联时代被证明很有用。他重叙旧情,结交新友,学习按新规则处事。很快,他就成了索布恰克的副手。
莫斯科看中了他
普京的事业蒸蒸日上。即使在索布恰克失宠下台后,他依然故我。还在德累斯顿工作的时候,普京就学会了在精英圈周旋的本领。他不但没有受恩师厄运的连累,反而进了莫斯科,在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前身是克格勃)官运亨通,最后进入克里姆林宫权力中心圈。叶利钦上台,成为俄罗斯联邦的新总统,与各行业寡头结成联盟,制衡共产党旧部势力。这些寡头在转型时期收敛了巨额财富,影响力膨胀。俄罗斯恢复选举制之后,势力庞大的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出来力挺叶利钦,并强有力地左右公共舆论。他跟普京也越走越近;普京展示了超群的执行力,以及建立富有成效的关系网的才华。出身特工的这名政坛新人已经驶入快车道:1997年,叶利钦任命他担任总统办公厅副主任,1999年又任命他为俄罗斯总理。叶利钦的行为变得越来越怪异。1999年12月31日,他突然宣布辞职。
得到别列佐夫斯基和其他寡头支持的普京所处的位置绝佳,顺理成章地就成为代理总统,2000年大选获胜,正式登上总统宝座。曾经是叶利钦政治大家庭成员的那些业界寡头和改革派重要人物对新总统似乎挺满意:立场灰色、背景默默无闻、可塑性强。他们对新俄罗斯的掌控看来是稳固的。普京上台后,3个月之内全面控制了媒体。此举是对业界寡头和克里姆林宫旧势力的突袭,攻其不备,成为一个重要转折点。这也为普京未来的统治风格定下基调。
控制媒体,对新总统来说有两重收益:把强大的批评者赶出施展影响力的窝点,同时掌握话语权,包括对车臣战争的报道、莫斯科遭恐怖主义袭击、提升总统的民意支持率、塑造新俄罗斯及其领袖的光辉形象,以及定义谁是新的国家公敌。普京夺取媒体控制权之后,第一个死在刀下的是独立新闻电视台NTV,它有1亿多观众,全国覆盖率70%(2000年5月数据)。它不是最后一个毙命的,政府对媒体控制也在逐步收紧。莫斯科以外,外省只能看到普京想让他们看到的:现在俄国有3,000个电视频道,大部分完全不碰新闻,即使有政治新闻报导,也是经过政府严格审查批准的。也有人曾尝试从事独立新闻报导,但都受到排挤、封锁,或者被迫迁到互联网上,比如Rain/Dozhd电视台的命运就是这样。
清理寡头异己
普京亲眼目睹了商业巨头如何控制自己的前任,叶利钦总统。因此,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控制他们。寡头们被逐一清理掉,比如别列佐夫斯基(2000年)和霍多尔科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 2003年),还有很多其他人。俄国的大企业、大商业财团逐渐落入普金信任的盟友手中,而这些则随着忠诚的转移而随时变化。普京还以同样的手法,通过任命自己信任的政客和第一把手,把俄罗斯的83个地区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于2004年取消了地方首脑选举。
他拿出一个名单,列出3个候选人,地区议会议员们据此选出下一届地方领导人。批评者指责普京是在”取消民主”,但这个策略奏效了。当时一个特别成功的例子是任命拉姆赞·卡德罗夫(Ramzan Kadyrov)出任车臣总统(2007年3月)。在一轮亲民主抗议示威浪潮之后,2012年短暂恢复了地区选举,但到2013年4月,开始实施新的更具限制性的立法,普京又夺回了直接控制权。2011年至2013年,俄国爆发一系列大规模民众抗议示威,要求举行廉洁公正的选举,呼吁民主改革。
那是自1990年代以来俄罗斯见证的最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把这个时局放在21世纪最初几年俄罗斯周边国家的”颜色革命”和之后”阿拉伯之春”的大背景下,普京看到民心思变已成风潮。目睹其他国家的威权领导人被赶下台,打开了他对1989年不堪回首的记忆闸门。在普京看来,这些民粹主义运动就是西方国家用来侵蚀俄罗斯后院的方式和工具。更有甚者,前苏联解体后,北高加索地区局势动荡,为伊斯兰极端主义势力滋生提供了沃土。普京决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很显然,需要改变做法。他似乎做了一次短暂的自由主义实验:倡议政治权力去中心化,并声言地方政府对本地经济应该有更大的控制权。那段时间,”改革”成了他每一次讲话的关键词。不过,这段时间很短暂,一旦威胁消退,宽松政策就被束之高阁。
俄国:是我的也是你的
到那时为止,普京一直是个高效的官僚,他还需要借助一种意识形态、一种思想理论,来勾勒和支撑自己的计划。他要为俄罗斯营造一种伟大光辉的形象,其中还应注入民族主义和军事威力。显然,这件事的最佳切入点就是宣传第二次世界大战历史,经过官方审核并倾心策划的二战史。普京主义(Putinism)的下一步涉及当下:树立一个牢固的形象,强硬、骠悍的俄罗斯——在它那同样强硬、骠悍的领袖麾下,全体俄罗斯人团结一心,决不屈服于国际压力。这个强悍的俄罗斯勇武足智,以小博大,明确表示同情极右势力和极右翼领袖,比如法国的勒庞和后来当上美国总统的特朗普,令西方政府气恼。在国内,克里姆林宫掌控的媒体的舆论工具作用也日益重要,负责对外宣传的信息包括西方在撒谎、西方的军事联盟北约已经扩张到了我们的大门口、俄国决不受人摆布、俄国要顾及盟友的利益。
普京自己以强人、鹰派的面目示众,谈吐中夹杂很多战壕用语。他的国内政策也日趋保守。他在靠拢东正教会,对于同性恋权益运动,以及任何自由派异议活动,他都从道德和立法层面严厉打压。普京不能容忍任何人对当局的批评:反对政府就是反对祖国;对于那些故意损害削弱国家的人,政府决不手软。这方面有不少实例,其中一例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2012年3月朋克乐队”暴动小猫”两名成员被捕受审,在法院以宗教仇恨和流氓罪获刑两年。
苏联解体后乌克兰的权力真空给普京提供了一个战略机遇窗口。2014年2月,俄国以闪电般迅疾之势占领克里米亚,这是普京的一次大胜,对西方而言则是一次羞辱。俄国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在世界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下将邻国的一部分疆域据为己有。俄罗斯无可阻挡。普京明白,俄国单枪匹马或许无法取得并巩固自己的国际地位;他也知道,俄国要想随心所欲,也没必要去争取成为冷战时期那样的超级大国。现在,普京的权力已经足以给西方和北约添麻烦了。
从现在开始,他将占据主导地位,为俄国与西方大国的关系设定基调和节奏。克里米亚事件并不是毫无来由的。普京一直在俄国的”周边地区”尝试政治扩张,也就是前苏联解体后独立的前加盟共和国。俄国仍然把它们看作自己的天然势力范围。普京的实验最成功的一次应该说是格鲁吉亚2008年那场冲突。普京知道西方在外交政策上缺乏统一阵线,并知道如何利用这一薄弱环节为自己谋利。俄国干预叙利亚,支持亲阿萨德力量,既抢了西方的风头又夺回了在这场冲突中的主动权。普京涉足那个地区的事务,对他来说好处体现在几个层面:确保任何一方都无法全盘操控对中东稳定至关重要的一个国家;为他提供了尝试新型武器和军事战略的机会;最关键的是,向阿萨德政权之外的俄国传统盟友发出了一个强大的信号–俄国不会抛弃老朋友。俄国的邻居,尤其是那些周边的邻国,都看在眼里。
高压政策“合理化”
在千百万俄罗斯人心目中,普京是唯一的稳定剂。他采取对外干预、对内镇压异己的战略,逐渐统一了民众的认识和更宏大的叙事:西方是敌人,他本人则是唯一能够捍卫俄国利益的人。普京是一国之首,护卫全体俄罗斯民众的利益,无论”敌人”来自何方,都会果断出手打击。有时,这意味着推行爱国主义立法–比如禁止从制裁俄国的国家进口粮食和农产品(2014年8月)。另外一些时候,这意味着干预邻国事务。绝大多数时候,这意味着对内实行高压统治,只允许有限的民主。
在目前的格局下,大部分人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而视之为必要。这是俄国为稳定和强大必须付出的代价。受钳制的民主只是一点瑕疵,因为其他选择不值得考虑。第四个总统任期对普京来说是稳操胜券,这点已经没有悬念。但2024年第四个任期结束后将发生什么,才是个大问题。
那时他将70岁出头,也不大可能向往安宁的退休生活。普京在位期间重新祭出一个封建时代攫取领土扩张疆域的概念 ,’Collector of Russian Lands'(意为收藏俄罗斯土地的人)。从这个角度看,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克里米亚和”邻近域外”在他眼里如此重要。有些俄国事务观察人士,比如奥斯特洛夫斯基(Arkady Ostrovsky),认为重拾这个历史概念也有助于当代沙皇的诞生:凌驾于党派政治的独一无二的俄罗斯领袖。耐人寻味的是,这次大选,普京是以独立候选人的身份参选。谁都不知道2024年以后他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他大权在握的时间能持续多久。俄国年轻人并不只消费普京的宣传,15-25岁的青年的大部分信息来自相对较少删查过滤的社交网站,因此近年来政府对这个群体的想法和反应很难预测、把握。谁都无法预测未来,但普京可以制订计划。(转载自BBC中文网)